谎容(28)

“不是樱,是梅,樱花瓣尖M字型,梅花是n。”

“对,你一说我明白了,这瓶啤酒我请客,第一次来?”

什么都有第一次。

酒保忽然看着我身后微笑,我转过头去。

一个年轻男子站在我附近轻轻说:“从未见过如此美丽纹身,真怕它的主人转过头来,还不及它漂亮,配不上它。”

我缓缓穿上外套。

“幸亏人与画气质形态都十分贴切,像一幅国画,是真的纹身?”

他坐在我身边,“我叫积克。”

我微笑,“我叫芝儿。”

“这是我的名片,芝儿,我真名叫积克。”

我说:“在欢场,哪有真名字真容貌。”

他诧异,“听你口气,像是有人伤过你的心。”

“愿向你请教快活之道。”

“不要想不相干的事:工作时工作,玩耍时玩耍。”

我笑:“那么,几时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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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任何时间留给悲伤。”

“多谢指教。”

“不用客气。”他向我敬酒。

我的电话响起,是城之内找我:“家亮,你刚自京都回来,你在什么地方?我有话说,我们有新计划要做。”

我据实说:“我已下班,我在三脚凳酒吧。”

“什么?”

“我们明天见。”我关掉电话。

积克的手放在我肩膀上,他说:“放松点,你混身绷紧,听我说:深呼吸,把头靠我胸前,对,闭上又眼,好些没有?”

我由衷答:“好多了。”

“已经尽了力,却得不到理想效果,就别再烦恼,你吸烟吗,我有,要不要吸一口。”

我睁开双眼,“不,我不吸烟。”

“你这女子十分有趣。”

他双手捧起我面孔,就在这时,有人在我身后叫:“家亮!”

我转头,看到城之内铁青面孔喝止,“你,你是谁?”

积克处变不惊,十分幽默,他睐睐眼说:“你爸爸来了。”

我哈一声笑出来。

这时城之内已拉起我的手把我强行拖出酒吧。

我说:“喂喂喂。”

“你要到这种地方,我可以陪你,记得吗,日本人,好酒好色。”

“我才不会破坏良好同事关系。”

“我担心你,上车,我送你回家。”

“员工下班后做些什么,你就不必理会了。”

“那只狼问你要不要吸烟,一吸一定晕陶陶随他摆布,过两日在偏僻公园角落又发现一具艳尸。”

我咕咕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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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喝了多少?”

“两瓶啤酒。”

“就这一点酒精已经这样高兴?羡煞旁人,我喝整樽伏特加第二早面孔似浮尸都没有你这样兴奋。”

我说:“各有前因莫羡人。”

“他可有在你酒里落药?”

我大声吟李白的诗:“抽刀断水水更流,酒入愁肠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日散发弄扁舟。”

他边开车边说:“可怜的家亮。”

我又喊叫:“自身,自由,我终于自由了。”

我倒在他肩膀上,沉沉着。

第二天醒来,在陌生人床上,外套已经脱下。

床单床褥是乳白色法兰绒,我从没如此舒适过,这是城之内的家吧,他懂得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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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容易饮醉,想必是纹身后服用的止痛剂与酒精发生混合作用。

现在,我是一个到处睡的女人了。

我起床,咳嗽一声,清清喉咙。

城之内推门进来,捧着一大杯黑咖啡。

“谢谢你,什么时候了?打扰你不好意思。”

他坐在床沿,看着我,“我听说的余家亮不是这样的人,昨晚如果我不出现,你会跟他走?”

我灌下整杯咖啡,“是蓝山吧,给我牛饮糟蹋了。”

他叹口气。

在家,他穿短袖卫生衣,前胸、手臂,全是密密汗毛。

他生气了,“看什么?”

“在酒吧跟谁回去,在成年人来说,也是普通不过的事。”

“不是你!”

“为什么,我也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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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崇拜你。”

“你都不认识我。”我诧异。

“我一进泛亚就阅读你留下的档案,你的设计,你给客户及员工的电邮,你的工作日期表,都叫我佩服,一直想认识你。”

我掠掠头发,“小心,日本人。”

他说下去:“及至见到你,我不胜讶异,这样年轻,大眼睛像我们漫画书里的女角,叫我惊艳,然后,昨夜我几乎被你吓坏。”

“你昨夜扛我上来,很重吧。”

他轻轻答:“身轻如燕。”

“扛过不少醉女吧。”

“不多不少,百余名,女子易醉,逢醉必哭。”

“于是,我给你的好印象荡然无存。”

“你背脊上的纹身是印水纸吧。”

“不,如假抱换。”

他震惊,“这是为什么?你又非江湖女子。”

“是为了忘却的纪念。”

“它是一幅美丽的水墨花卉。”

“我一点也不后悔。”

他问:“于忘却真有功用?”

“一针针像排毒,洗清心中怨恨积怨。”

他捧起我的脸,额头抵着我额头,“我极幼时老与家母玩这个游戏,我会要求‘眼睛眼睛’,他便与我一起睁大眼睛,凝视对方。”

“真够温馨,我叫你想起妈妈?”

“可能因为你与她同样敏感美丽。”

我摇头,“多谢,我姐姐才美,我带你先见她。”

我们耗到中午才出门,浪费时间是天下第一享受,试想:把生命中最宝贵的时间浪掷,何等浪漫。

我先浸浴,一边拾起他的书籍翻阅:蝇之王、卡拉玛助夫兄弟、立体模型折叠法,还有大量日本漫画英译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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泡得混身酥软,才吃他做的早餐,竟是番茄煎牛肝,怕肚固醇的现代人已经不敢碰这等美食,我却一点也不忌讳。

然后,我换上他宽大的衣服出门找至琪。

到了店门,我的电话进去:“圣琪,有时间吗?”

“正招呼客人,十分钟后吧。”

我们在车子内等。

城之内看着我,“一点化妆也无仍然漂亮,我不后悔背你走了一里路。”

这时店门推开,有人出来我开头以为是圣琪,留神,不,不是她,是个年轻孕妇。

再看仔细一点,哎呀,这正是圣琪。

她长发束在脑后,穿着黑衣黑裤,腹部隆起,像是有四五个月身孕。

比起其他少妇,她仍然高挑白净秀丽,可是,从前那叫人销魂的姿色已荡然无存。

我发呆,真没想到今日圣琪如此不修边幅。

一边城之内问:“时间到了吗?”

我忽然开动车子,驶离大路。

“咦,又到什么地方去?”

我赔笑,“我先送你回公司,我跟着来。”

“我们只浪掷了半天光阴。”

“已经肉痛,我们不是奢糜之人,稍后在公司见吧。”

回家我一边更衣一边与圣琪交涉。

“你怀孕多久了?”

“四个月,我一早已知会你。”

“你没提半字,倒是阮轩给过提示。”

“他说我说都一样。”

我说:“我最恨夫妻间开头不分你我,不到三两年分手却还要打官司。”

她并不生气,且笑着告诉我:“你的嘴真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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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册结婚没有?”

“抽不出时间,我想没有大分别。”

“有,有极大分别,一定要在婚书上签名。”

“那么,把法官请到店里证婚可好?”

“随得你,可是,这件事一定要办妥。”

圣琪却问:“与你坐车里的是谁?”

我一怔:“你看到我。”

“你看到我,我自然也见到你。”

我很感慨,“圣琪,现在我变成你了,身边老换男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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