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一方(15)

我喊:“我又不是礼物,原来谁说得好听,你就把我给谁呀!”“你才不知道呢,你爷爷就

因为说得好听,我妈就把我给他了,结婚的时候,我们一共只见过三次面呢!所以呀,说得

好听也很重要呢!”奶奶一眼看到坐在那儿发愣的诗尧,就又接口说:“诗尧这孩子就老

实,假若嘴巴甜一点啊……”

“奶奶,别谈我!”诗尧站了起来,一脸的郁闷。

“瞧!马上给人钉子碰!”奶奶说。“这孩子,是刺猬转世的,浑身有三万六千根

刺!”

我们大家都笑了。诗尧悄悄的转眼去看小双,而小双呢?她完全浑然不觉,因为,她正

在望著卢友文,眼底是一片温柔。卢友文呢?他也看著小双。他在微笑,一种含蓄的、若有

所思的微笑。于是,小双也微笑了起来,笑得甜蜜,笑得温存,笑得细腻……诗尧猛的转过

身子,向屋里冲去,他走得那样急,以至于他的手碰翻了桌上的茶杯,洒了一桌子的水。我

喊了一声,他没有理,迳自向屋里走去。我注意到,他那天的脚步,似乎跛得特别厉害。

我心里涌上一阵难言的情绪,既苦涩,又酸楚。仅仅一个早上,仅仅隔了一夜,我那可

怜的哥哥,已经失去了他几乎到手的幸福!我再望向小双和卢友文,他们仍然在相对微笑,

一对年轻人,一对出色的年轻人,像一对金童玉女,命运是不是有更好的安排呢?我迷糊

了,我困惑了。在水一方13/497

那天中午,卢友文是在我们家吃的午餐,在餐桌上,他表现了极好的风度,和极文雅的

谈话。不再像餐前那样激动。当他知道爸爸在中央研究院服务,学的又是中国历史之后,他

就向爸爸请教了许多有关历史的问题,使爸爸难得的也“演讲了一番”,平常,在我们这群

多话的“老母鸡”“中母鸡”“小母鸡”之中,家里的男性就一向比较沉默。人,一定有潜

在的“表现欲”,我记得爸爸发表了一篇谈话之后,就颇为洋洋自得而心情愉快,餐后,爸

爸还对整个人类的历史作了一番结论:“总之,人类的历史就在不断的重演,因为,历史是

‘人’创造的,‘人’却永远有‘人’的共同弱点。要避免历史上的悲剧,只有从过去的经

验中找出问题的症结,以免重蹈覆辙。”卢友文听得津津有味,他对爸爸显然是极端崇拜而

尊敬的。诗尧整餐饭没说过一句话,饭没吃完,他就先走了,电视公司里等著要录下星期的

节目。临走的时候,他回头对小双深深的看了一眼,小双也回覆了他一个注视,我不知道他

们的“目语”中交换了些什么,但是,诗尧的脸色不像饭前那样难看了。然后,小双要去音

乐社教琴,卢友文也跟著跳了起来,说:“正好,我也该告辞了,小双,我送你去音乐社,

怎样?”

小双有些犹豫,她的眼中掠过一抹淡淡的不安,迟疑的说:“你住在那儿?我们不会同

路吧?我要去搭五路公共汽车。”“没关系,”卢友文爽朗的说:“我反正没事,闲著也是

闲著,送你去音乐社,我就逛逛街,四面看看。今天,认识了这么多好朋友,吃了一餐我几

年都没吃到的好饭,谈了许多话,我已经收获良多了。”

“将来,”雨农说:“这些都是你的写作资料。当你写书的时候,千万别忘了提我一

笔。我虽然当不成主角,最起码可以当个配角吧?”“为什么你当不成主角?”卢友文正色

的说:“在人生的舞台上,每个‘自我’都是主角!”

他似乎讲了一句很有哲理,而且颇为深奥的话,我一时间就愣愣的坐在那儿,慢慢的咀

嚼著这句话,越想还越有道理。就在我思索的当儿,卢友文和小双什么时候一起出的门,我

都不知道。直到妈妈说了句:

“这孩子挺讨人喜欢的!我如果有第三个女儿哦,准要他当我的女婿儿!”我猛然间醒

悟过来了,心中就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我立即说:“别讲这种话,小双等于是你的第三

个女儿,卢友文再好,应该好不过另外一个人去!”

妈妈对我深深的看了一眼,我们母女交换了一个会心的微笑。雨农暗中扯了扯我的衣

服,示意我跟他离开,奶奶年纪大了,眼睛偏偏来得尖,马上说:

“去吧!去吧!别拉拉扯扯了!”

“奶奶最讨厌!”我笑著抛下了一句,却依然“脸老皮厚”的和雨农躲进了房间里。

一关上房门,我就开始清算雨农:

“雨农,你现在把个卢友文弄到我们家来,算是什么意思?”“奇怪了!”雨农说:

“我的好朋友,介绍给你们认识,这又有什么希奇?难道人与人间,不就是这样彼此认识,

交游才能广阔吗?”“我不是说你不该带卢友文来,”我烦躁的说:“只是,你带的时间不

大对,你难道不能晚一两个月,等我们家‘大局已定’的时候,再带他来呀?”

“大局已定?”雨农傻傻的望著我:“什么大局已定?你打什么哑谜?”“好了!你少

对我装傻!”我重重的跺了一下脚:“难道你看不出来,这个卢友文一进我们家门,就对小

双发动了攻势,我老实告诉你,我不喜欢这件事儿!男孩子一见到女孩子就追,毫无涵

养!”“哎哎哎,”雨农怪声乱叫:“别指著和尚骂贼秃好不好?我如果当初不是一见到你

就猛追,怎么会把你追到手呢!男孩子发现了喜欢的女孩子,就得当机立断,分秒必争!这

是个弱肉强食的社会,你不追,给别人追跑了,你就只好望人兴叹了!”“别贫嘴!”我

说:“雨农!你听我,我们必须好好研究一下这件事……”“别研究了!”雨农打断了我,

拉著我的手,他望著我的眼睛,正色说:“你心里在想些什么,我完全明白,让我告诉你一

件事。卢友文并不是个普普通通、平平凡凡的男人,你承认吗?”“承认。”我勉强的说。

“那么,他如果追小双,也不见得配不上小双,是不是?”

我不以为然的耸耸肩膀。

“好了,你的小心眼里,当然偏你的哥哥,我和你说,你也不会服气。我告诉你吧,卢

友文在大学里就是出了名的人,文有文才,人有人才,大学念了四年,难道就没有女孩子喜

欢他?怎么他到现在还没女朋友?说真的,他对女孩子挑剔得才厉害呢!我和他当了一年的

朋友,在军营里面,大家闲来无事,就是谈女孩子,他常说:‘做官“不”做执金吾,娶妻

当娶阴丽华。’这就是他的思想,他不慕富贵,不想做官,但是,对娶太太,却看得比什么

都严重,他说,大学四年,没有一个女孩子让他看得入眼。所以,诗卉,你先别著急,我根

本不认为卢友文会对小双一见倾心,他送她去音乐社,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他向来就想到

什么做什么,并非是有计划用心机的那种人。”“那……”我扬扬眉毛,“那就好了!”

“你也别说‘那就好了!’”雨农又接口:“男女间的事,咱们谁也说不定,就像奶奶

说的,姻缘是前辈子注定的,月下老人系就了红线,谁也逃不掉……”

“你又搬出奶奶的老古董来干嘛?”

“我只是要让你明白一件事,”雨农著重的说:“小双有她自己的看法,有她自己的命

运,不是你或我可以操纵的。我说卢友文不见得会喜欢小双,但是他也可能喜欢小双,而小

双呢?她会不会喜欢卢友文,我们也无从知道。我奉劝你,对小双这件事,完全不要过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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