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一方(32)

“我还有一样东西送你!”

又来了!我暗抽一口凉气。每次,一样东西才摆平,他就又要搞出一件碰钉子的事来。

果然,小双的眉头立刻蹙了蹙,脸上微微的变了色:“诗尧,我不能再收你任何东西了!”

“这件东西,你却非收不可!”诗尧兴高采烈的说,从沙发里一跃而起,简直有点得意

忘形。他一冲就冲进了屋里。小双的脸色变得非常的难看了,她望著我,有点求救的意味,

我只能对她扬扬眉毛,耸耸肩膀,我能拿我这个傻哥哥怎么办!奶奶和妈妈互望了一眼,妈

妈就低头去钉诗晴衣服上的亮片。室内有一点不自然,还有一些尴尬,就在这时,诗尧冲出

来了,把一件东西往小双手里一塞,他神采飞扬的说:“你能不收吗?”小双低头看著,脸

色发白了,她用牙齿紧咬著嘴唇,泪水迅速的涌上来,在她眼眶里打著转儿。我愕然的伸长

脖子看过去,原来是张唱片!我心里真纳闷得厉害,一张唱片有什么了不起?值得一个兴奋

得脸发红,一个激动得脸发白吗?然后,小双掉转身子来,手里紧握著那张唱片,我才看到

封面,刹那间,我明白了。那张唱片的名字是:“在水一方”!

“我可以借用一下唱机吗?”小双含泪问,声音里带著点哽塞,楚楚可怜的。“家里没

唱机,回了家,就不能听了!”

诗尧赶过去,立刻打开了唱机,小双小心的、近乎虔诚的,抽出了那张唱片,他们两个

面对面的站在唱机前面,望著那唱片在唱盘上旋转,两人的神色都是严肃而动容的。室内安

静了一会儿,“在水一方”的歌声就轻扬了起来,充满在整个房间里。全屋子的人静悄悄的

听著,谁也没有说话。一曲既终,诗尧又把唱针移回去,再放了一遍,第二遍唱完,诗尧又

放了第三遍。等到第三遍唱完,小双才长长的叹了口气,伸手关掉了唱机。拿起唱片,她爱

惜的吹了吹上面根本不存在的灰尘,然后一层层的把它套回封套里。诗尧紧盯著她,说:

“记得你曾经答应过我的一件事吗?”

“什么?”小双有点困惑。

“你说你要把你父亲生前作的曲,谱上歌词,拿给我到电视公司去唱的。你知道,‘在

水一方’这支歌,已经很红了吗?”

“是吗?”小双说:“我整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还真的不知道呢!”“有一天,街

头巷尾都会唱这一支歌。”诗尧说:“言归正传,你以前说的话还算数不算数?最近,电视

公司和唱片业都面临一个危机,没有歌可唱!很多歌词不雅的歌都禁掉了,所以,我们也急

需好歌。你说,你整不整理?一来完成你父亲的遗志,二来,你也可以有一笔小收入!怎

样?”

小双注视著他,然后,她毅然的一点头:

“我整理!现在有了钢琴,我可以做了!只要有时间,我马上就做!”“别只管说

啊,”诗尧再追了一句:“我会钉著你,要你交卷的!”小双笑了。我暗中扯了扯雨农的袖

子,雨农就忽然间冒出一句话来:“卢友文最近怎样?怎么不跟你一起来玩?”在水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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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哥哥脸上的阳光没有了,眼里的神采也没有了,浑身的精力也消失了,满怀的兴致也

不见了。他悄然的退回沙发里,默默的坐了下来。小双倒坦然的抬起头来,望著雨农说:

“他忙嘛,总是那样忙!”

“他那部‘天才与疯子’写得怎么样了?”我嘴快的接口。

小双望著我,微笑了一下。

“他还没闹清楚,他到底是天才还是疯子呢!”

“说真的,小双啊,”奶奶插口了:“友文的稿子,都发表在报纸上呀!你知道,咱们

家只订一份联合报,我每天倒也注意著,怎么老没看到友文的名字呀!”

“奶奶,你不知道,”雨农说:“写小说的人都用笔名的!谁用真名字呢?”“笔名

哦,”奶奶说:“那么,友文的笔名叫什么呀?他给联合报写稿吗?”小双的脸红了,嗫嚅

著说:

“奶奶,他现在在写一部长篇小说,长篇不是一年半载写得完的!有时候,写个十年、

八年、一辈子也说不定呢!在长篇没有完成之前,他又不能写别的,会分散注意力。所

以……所以……所以他目前,没有在什么报纸上写稿子。”

“哦,”奶奶纳闷的说:“那么,报社给不给他薪水啊?”

“奶奶,你又糊涂了!”我慌忙接口:“作家还有拿薪水的吗?作家只拿稿费,要稿子

登出来才给钱呢!在稿子没发表之前,是一毛钱也没有的!”

“哦,”奶奶更加迷糊了。“那么,写上十年、八年,没有薪水,岂不是饿死了?”

“所以写文章才不简单呀!”我说:“这要有大魄力、大决心,肯吃苦的人才肯干呢!”

“那么,”奶奶是“那么”不完了。“他为什么要写文章呀?”奶奶不解的望著小双:

“不是很多工作可以做吗?干嘛要这样苦呢?”“妈,这叫做人各有志。”妈妈对奶奶说:

“以前科举时代‘十年窗下无人知,一举成名天下晓’的人不是也很多吗?卢友文现在就正

在‘十年窗下’的阶段,总有一天,他会‘一举成名’的!”“哦,弄了半天,他要做官

呀!”奶奶恍然大悟的说。

小双“噗哧”一声笑了,我们也忍不住笑了。奶奶望著我们大家笑,她就扶著个老花眼

镜,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嘴里叽哩咕噜的说:“以为我不懂,其实我也懂的,他辛辛苦

苦,不是想要那个‘拿被儿’,还是‘拿枕儿’的东西吗?”

“拿被儿?”小双瞪大了眼睛。

“诺贝尔呀!”我说,捧腹大笑了起来。

这一下,满屋子都大笑了起来,笑得前俯后仰,不亦乐乎,奶奶也跟著我们笑,小双也

笑。可是,不知怎的,我觉得小双的笑容里,多少有一点勉强和无可奈何的味道。不止勉强

和无可奈何,她还有点儿辛酸,有点儿消沉,有点儿浑身不对劲儿。或者,她会误以为我们

在嘲弄卢友文吧,想到这儿,我就不由自主的收住笑了。

那晚,小双回去以后,我冲进了诗尧的房里。

“那架钢琴是怎么回事?你对我从实招来吧!”我说。

诗尧望著我,满不在乎的、慢吞吞的说:

“你既然无法帮我达成任务,我就自己来!”

“好啊,原来这架钢琴就是山叶那一架!”我说:“当然绝不可能是电视公司抽奖抽剩

的了!你说吧,你在什么地方弄来的钱?”诗尧闷声不响。“你说呀!”我性急的嚷:“一

架钢琴又不是个小数字,你可别亏空公款!”“嚷什么!”诗尧皱皱眉头说:“我什么时候

亏空过公款,钢琴是她结婚那阵买的,你又不是不知道。刚好过旧历年,公司加发了年终奖

金!”“哦,”我点点头:“怪不得妈妈说,今年百业萧条,连你的年终奖金都没了!”诗

尧一句话也不说,拿著笔,他又在纸上乱涂乱写,我熬不住,又好奇的伸著脖子看了看,这

次,他没有涂数目字了,只反覆写著几句话:“绿草苍苍,白雾茫茫,

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在水一方!在水一方!他这位“佳人”啊,真的在水的遥远的一方呢!我怔了。五月,

诗晴和李谦结婚了,新房在仁爱路,一栋三十坪左右的公寓里,三房两厅,布置得焕然一

新。虽然不是富丽堂皇,却也喜气洋洋。结婚那天,小双和卢友文倒都来了,小双有些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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