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贵与安娜(8)

第五章 经济危机(2)

安娜对着奶卡笑了,先是偷偷抿嘴笑,到后来忍不住放声大笑。她觉得王贵有时候也蛮可爱的,虽说土吧,却很坚强,能经得起她长年累月的无理取闹。她知道王贵打心眼里爱她,所以她就喜欢肆无忌惮地捉弄王贵,看他着急冒汗,张口结舌,有一种暗暗喜欢的促狭。

"怎么多出两块六来了?你是不是经常小账大报?扣下我们的口粮,省下钱来寄给你娘?"安娜说这话的时候,眼泪都笑得掉下来了,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可理喻。

王贵彻底认输了。

安娜和王贵曾经认真检讨过花销的细节。首先菜是不能省的,这点上安娜和王贵出奇地统一。安娜嘴硬心软,也许心里并不怎么爱王贵,却绝对不能忍受让身边这个大男人吃亏,无论如何要让王贵吃饱吃好,何况孩子们也在长身体。宁可穿上省一点,嘴巴不能省,身体是第一位的。其次,孩子的教育不能省。王贵和安娜在孩子的教育上很舍得下本钱投资。我打认字起就是书虫,看书的速度比吃书还快,一天读几本书没问题。每年年初,一到订书报杂志的时候,王贵都直接问邮局要书刊杂志一览表,任我在上面打勾。回回结算,都是上百的书报订阅费,那可是王贵和安娜一个多月的工资!王贵抽票子去柜台付款的时候心甘情愿,眼皮都不眨一下。安娜跟着我沾光,常把《收获》、《译林》这样的杂志强行塞进我密密麻麻的书单里,逼我这个只有七岁的孩子去看。挂着羊头卖狗肉,其实自己拿去消化。这笔娱乐和教育费用不能省。再次,孩子的服装费不能省。孩子见风长,常常是春季买的衣服,到秋季就盖不住胳膊腿儿了。而且这俩孩子不重样,连小的接大的衣服的可能都没有。

算来算去,就只有把大人的服装津贴砍了。问题是,等俩人埋头找置装费这一项的时候,才发现好像一年都没添置过衣服。安娜突然注意到王贵的中山装领口都磨烂了,袖口也磨得发白。该给王贵添件儿正经衣服了,他要上讲台的,安娜心想。得,不但没削减开支,又多一大项。

第六章 王贵扒分(1)

"安娜,这样不行。节流不是办法,得开源。不然怎么都不够花的。"王贵考虑了很久做出了决定。

"怎么开?我们都拿死工资,从哪里开?"安娜一筹莫展。

"我去代课,这样就有外快了。"王贵开始了他的走穴生涯。

起先王贵只知道吃窝边草。系里规定的教师工作量是每周十节课,超课时部分付报酬,每课时一块五。王贵每多上四节课,就等于多出了全家的牛奶。再多上六节课,就多出了女儿的书费。王贵一站就是一天,幸好年轻身体壮。八戒吃得多,活做得也多啊!有钱进口袋,女儿有蛋糕吃,儿子有画片玩。想到这里王贵累也累得开心。王贵并不满足于现有的地盘,他还把盘口扩大到外校,扩大到社会。当时正掀起职大电大学习热潮,各种资格考试一期接一期。王贵凭着牌子老、信誉好、通过率高的好口碑,在外面代课竟然赚到两块五一课时。

王贵教书很有一套。首先他看对象。对于学校的大学生,他就狠抓基本功,课讲到透为止。反正你们有四年要耗在里面,不学点真材实料很难混毕业的。而对于社会上应付资格考的塌班生,王贵知道他们连二十六个字母都认不全,所以只教应试技巧。一上课就往黑板上总结规律:什么样的词看着像名词,什么样的词看着像动词,每次完型填空一定考一个非谓语动词、一个不定式、一个过去完成时、一个将来时,到时候你们往里面套就行了。他甚至独创了"考试必过杀手锏",只在考前的最后一课上交代一下注意事项。比如阅读理解的时候,如果你什么都看不懂,就选ABCD里句子最长的一项;如果考写作,就全部用简单句,I am …… We are ……文章要短,要你写八十个词,一定不要写八十一个,因为写的越多,错的越多。王贵这种实用授课方式,深得广大工作繁忙的在职学员的青睐。请王贵上课的单位排长队。

王贵骑着那辆二八加重自行车满城翻飞,真正为这个家做到了披星戴月。王贵课多的时候,曾经全靠胖大海泡茶发音,有时候喉咙沙哑到需要用手势讲解他的意图。每天半夜,他一踏进家门,就瘫倒在床上,鞋都不脱就歪头睡去。安娜只在王贵沉沉的呼吸中悄悄展现她的温柔:替王贵脱了鞋,擦了脚,挪好位置。关灯前,很仔细地端详一下王贵,有时候甚至偷偷亲一下。也不知什么时候起,安娜开始觉得,身边的这个男人常常引起自己的关切和爱怜。

安娜嘲笑自己是日久生情。她拒绝承认爱上了王贵这个乡巴佬。即便是刚对王贵温柔体贴过,也转脸就说:"养个小猫小狗时间长了还有感情呢!"问题是,她慢慢觉得自己有点不对劲了。不仅从生活上照料孩子的爸爸,还从感情上关切他。

有天夜里王贵一进门,安娜"呀"地就惊叫起来。王贵看安娜惊讶地瞪着自己,不晓得出了什么毛病,问安娜,却只答道,王贵你好像有白头发了!王贵说,赶紧拔啊!其实,安娜在王贵进门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他的裤门没拉,第一反应是责备他怎么这样马虎。但话没出口就止住了。她不知道王贵这裤门敞了多久,跟着他跑了几个课堂,有多少学生看见了在下面指指点点,但她仿佛看见王贵马不停蹄,连上厕所喝水都一路小跑的样子。她觉得很心酸。她不能让王贵知道了觉得羞愧,因为王贵很注重师道尊严。安娜突然担心起王贵的心理感受起来,她要保护这个大男人的自尊。她什么都不说,只哄着王贵赶紧休息,却在熄灯后独自脸红着低低啜泣了很一会儿。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安娜随口一句"你有白头发了"竟令王贵开始关注起头发问题来。每次经过镜子的时候,他会不自觉地拨弄一下头发,看看有没有早生的华发。白发不怎么看见,他却发现一个更严重的问题:脑门儿变大了!这显然不意味着王贵在他三十七岁上变聪明了。安娜有个奔脑门儿。女同志大额头实在不是什么优点,至少刘海部分很难处理。你搞不清楚是让刘海遮住脑门反而欲盖弥彰呢,还是索性梳上去就那么突兀着。这原本明显的缺点在安娜嘴里却都是花,她永远在心理上有优势。她非常自信地告诉王贵:"那是我脑容量大,凸出的这部分都是智慧--聪明容不下了才冒出来。哪像你,猪脑子一个。"然后顺手在王贵脑门上拍一把。强迫性记忆久了,王贵也同意奔脑门是美女的一个象征。

现在,王贵的脑门变大了。换句话说,他开始秃顶了。王贵不敢确定,他需要证明这一点。每次梳完头,他都仔细搜集掉下的头发,洗了头后也用手指头一点点捞干净盆里的发茬。他把这些落发都放在一个信封里。半个月后,信封鼓鼓囊囊了。

王贵真的慌了,照这速度掉下去,不到年底自己就该光头了。王贵的确是个猪脑子,他显然忘记了还有一部分在生长的。他下了几次决心,要告诉安娜。他是怕突然某天安娜大叫:"我的天!你头发呢?"他得给安娜一个心理准备。

"喂,我头发怎么掉得厉害?"

"大概累的。"安娜在收拾碗。

"好像都开始谢顶了。"

"没看出来。"安娜在擦桌子。

"你看都不看!"王贵觉得安娜一点都不关心他。

安娜停下手,眯着眼睛,歪头看看,"掉就掉呗,你多点头发少点头发对整体局面没什么影响啊?本来基础就不好,缺了哪儿不怎么看出来的。"

第六章 王贵扒分(2)

"爸爸老啦,孩子啊!"王贵摸着我的头,声音里竟有些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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