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14)

“那是一段相当痛苦的岁月,心虹逃避我,父女常常整个礼拜不说话,她不断的在农庄

中或者是山谷里和云飞相会,因为我不允许云飞再走进霜园的大门。同时,我停止了云飞在

公司里的工作,我告诉他,如果他真爱心虹,去独自奋斗出一番前途来献给心虹,不要在我

的公司里混!这一著使云飞更暴露了他的弱点,他竟对我恶言相向,说出许多粗话,决不像

个有教养的孩子。他拂袖而去,临走的时候,他竟对我说,他将带走心虹!“于是,我监禁

了心虹,那是一年多以前的事了,心虹已经从大学里毕了业,刚找到一个中学教员的工作。

为了救她,我不许她出门,我们日日夜夜守著她,但是,她终于在一天夜里逃走了。“她不

知去向,我去找云飞,云飞家里也没有云飞的影子,云扬和他母亲同样在找寻他,我雇用了

人到处找寻,却始终找不著他们。就在我已经快绝望的时候,心虹却意外的回来了,离她的

出走,不过只有十天。她显得苍白而憔悴,似乎是心力交疲,走进家门后,她只对我说了一

句:

‘爸爸,我回来了!你还要我吗?’

“我激动的拥住她,说:

‘我永远要你,孩子。’

“她哭著奔进她的房间,把自己关在房内,谁也不肯见,我们至今不知道那十天里到底

发生过些什么事。不过,看她那样萎缩,那样面临著一份幻灭和绝望,我们谁都不忍再去追

问她一切,只希望随时间过去,她会慢慢平复下来。

“她把自己足足关了三天,这三天中,只有高妈和心霞能接近她,高妈是她从小的女

佣,她对高妈有时比对吟芳还亲近。心霞和她的感情一向深挚。我们也深喜她不像刚回家时

那样不见人了。但是,就在那第三天的晚上,事情就惊人的发生了!”梁逸舟住了口,注视

著烟蒂上的火光,那支烟已经快烧到他的手指,片刻之后,他熄灭了烟蒂,抬起头来,注视

著狄君璞。后者正深靠在沙发里,带著一股动容的神色,静静的倾听著。“那第三天深夜

里,我正坐在这书房中看著书,心霞和高妈忽然气急败坏的冲了进来,心霞一叠连声的叫

著:

‘爸爸,我们必须去找心虹!她已经走了四小时了!’

“我惊跳起来,心霞和高妈才断断续续的告诉我,说心虹在四小时前就出去了,她曾告

诉她们,她是到农庄去再会一面云飞,两小时之内一定回来。我立刻猜测出可能是高妈或心

霞给云飞传了信,薄弱的心虹又去赴约了。当时,我已有不祥的预感,但仍然决料不到竟是

我后来发现的局面。

“我没有耽搁一分钟,叫来老高,穿上了雨衣——那时天正下著毛毛雨。我们马上出发

到农庄去找寻心虹。心霞和高妈也坚持跟我们一起去,当时,我们都认为不会找到心虹了,

她一定又跟著那流氓走了。

“到了农庄,我们屋里屋外的呼唤著心虹的名字,没有人答应,我们搜寻了所有的房

间,没有心虹的影子,我们开始在户外搜寻。那时雨下大了,季节和现在差不多,天气很

冷,山野里到处都是潮湿的。我们拿著手电筒到处探照,然后,我听到心霞在枫林内一声尖

叫——就是农庄后面的那座枫林。我们冲进去,一眼看到心虹正倒卧在栏杆边的泥泞里,而

那年久失修的栏杆,却折断了好大一个缺口。“我们跑过去,我立即把心虹抱起来,一时

间,我竟以为她是死了,她的样子非常狼狈,衣服撕破了,手背上、脸颊上,都有擦伤的痕

迹,浑身湿透而且冰冷,她不知在雨地里已躺了多少时间。我用我的雨衣包住她,急于想送

她回霜园去。可是,那栏杆的折断使我心惊,我叫老高绕到悬崖的下面去看看,因为我找不

到云飞。老高飞快的跑去了,我们把心虹抱进农庄,用尽方法搓揉她的手脚,想使她恢复暖

气,我们呼唤她,摇撼她,但她始终没有苏醒过来。

“我所害怕的事情果然应验了,老高喘著气跑回来,在那悬崖下面,卢云飞的尸体躺在

一堆乱草和岩石之中,早已断了气!”他再度停住了。狄君璞紧紧的注视著他。他的嘴唇微

颤著,面容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里。

“这就是心虹的故事,也就是那农庄所发生过的惨剧。那晚,我们把心虹抱回家后,她

就足足昏迷了三个月之久,什么问题都不能回答。我们把她送进医院,她高烧不退,有一

度,我们都以为她会死去,但是,她毕竟活过来了,又能说话认人了。可是,当我们婉转的

想向她探索那晚的真相时,我们才吃惊的发现,她对那晚的事一点记忆都没有,非但不记得

那晚的事,她连卢云飞是何许人都不知道!她把整个这一段恋爱,从她的生命史中一笔勾销

了。最初,我们还认为她可能是矫情,接著就发现她的精神恍惚,神志迷惘,容易受惊又怕

见生人。我们请了精神医生,治疗了将近半年的时间,才出院回家。医生说她这是受了重大

刺激后的变态,她确实不再记得卢云飞和有关卢云飞的一切人和物,因为在她的潜意识中,

她不愿意记忆这段事。但是,医生也表示,这种失去记忆的情况只是暂时的,总有一天她会

恢复过来,现在,还是听其自然,不要刺激她比较好些。”

狄君璞移动了一下身子,喷出一口烟。

“不过,”狄君璞说:“她记得小时候的事,记得农庄的花呀草呀,还记得她看过的

书……”

“是的,除了有关卢云飞的事、物,与人以外,她什么都记得,这是一种部份性的失忆

症。她确实不再认得卢云扬和他的母亲,却认得其他的每一个人,那怕是乡间种田的农妇,

她都记得,事实上……”梁逸舟蹙紧眉头,深深叹息。“她这种情况是令人心痛的,也是可

怜的。因此,我们也毁掉了许多有关云飞的资料,包括云飞写给她的情书,送给她的照片

等。我们也很矛盾,我们希望她恢复记忆,变得正常起来。也怕她恢复记忆,因为那记忆必

然是痛苦的。”

“她自己知道她失去了部分的记忆吗?”

“我想,她有些知道,她自己也常在努力探索,但是,每当她接触到那个回忆的环节

时,她就会昏倒。这种昏倒也是精神性的,你知道。表示她的潜意识在抗拒那个记忆。”

“那么,你们至今不知道那晚在枫林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吗?”狄君璞深思的问。“不

知道。除非心虹恢复记忆,我们谁也无法知道那夜的悲剧是怎样发生的。警察来调查了许多

次,勘察过几十次现场,那栏杆原来是木头柱子,这么多年风吹雨打,早就腐朽了,所以,

后来警方断为意外死亡,这件案子就结了。但是……”他摇摇头,啜了一口茶,又深深的叹

息了。“在官方,这件案子是结了。私下里呢,所有人都知道我阻挠过心虹和云飞的恋爱,

都知道我把他从公司里开除,也都知道心虹和他私奔过。这件命案一发生,大家的传言就非

常难听了。有人认为是我杀了云飞,也有人认为是心虹杀了他,还有说法是我们全家联合起

来,在农庄里杀掉了云飞,再把他推落悬崖,造成意外死亡的局面。这一年来,我们在镇上

几乎被完全孤立了。再加上云飞的母亲,那个可怜的,守了十几年寡的老太太,禁不起这个

刺激,在听到云飞死亡的消息后,她就疯了。我出钱把她送到医院,她在医院里住了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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