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16)

“那么,”心虹急促的、热烈的说:“你告诉我吧,告诉我大家所隐瞒著我的事。”

“什么事呀?”高妈有些不安了,逃避的把眼光转到别处去。“你知道的。你告诉我,一年

前我害的是什么病?”心虹迫切而祈求的看著她。“医生说是肺炎,”她在衣服里搓著手。

“那天你在山里淋了雨。”“不是的,一定不是的。”她猛烈的摇头。“我只是记不起来到

底是怎么回事?有时,我会看到一些模糊的影子,但是它们那样一闪就不见了,我想我一

定……”

“别胡思乱想吧,小姐,”高妈打断了她,走开去继续折叠棉被。“你一径喜欢在山里

乱跑,淋了雨怎么不生病,淘气吗!”她把床罩铺上。“好了,小姐,还不赶快洗脸漱口去

吃早饭去,你猜几点钟了?楼下还有客人等著你呢!”

“等我吗?”她惊奇的。“是谁?”

“那位狄先生和他的女儿。他带著女儿在山里散步,就顺便来问问你好了没有。你昨晚

被吓得很厉害,以后晚上再也不要去山里了。”“现在几点钟了?”“十点半。”“嗬!我

怎么睡的?”心虹惊呼了一声,到盥洗室去洗脸了。“早饭要吃什么?我去给你做!”高妈

嚷著问。

“一杯牛奶就好了,反正快吃午饭了,我又不饿!”

“加个蛋好吗?”“我最不要吃蛋!”“好吧!好吧!早晚又饿出病来!”高妈嘀咕

著,无可奈何的摇摇头,走了。心虹梳洗过后,对镜中的脸再看了一眼,还不坏,最起码,

眼睛底下还没有黑圈。打开门,她走下了楼。狄君璞和小蕾正坐在客厅中。因为梁逸舟到公

司去了,心霞上学了。客厅里,只有吟芳在陪著客人。她正和狄君璞谈著一些心虹心霞小时

候的事,这是中年妇女的悲哀,她们的谈料似乎永远离不开家庭和儿女。而小蕾呢?却在一

边津津有味的玩著一个装香烟的音乐匣。看到心虹,狄君璞不自禁的心里一动,到这时,他

才体会出自己的“顺道问候”是带著多么“专程”的意味。他有些迷糊了,困惑了,他弄不

清楚自己的情绪。事实上,昨夜一夜他都是迷糊和困惑的,几乎整夜没有成眠,脑子里始终

回旋著梁逸舟告诉他的那个故事。如今,他只能把自己对她的关怀归纳于自己那“小说家的

好奇”了。

“狄先生,”心虹轻轻的点了一下头,微微一笑,那笑容是很难得的,因为难得,而更

显得动人。“昨天晚上真要谢谢你。”“那里话,希望你没有怎样被吓著。”

“已经没事了,我昨晚吃了两粒安眠药,睡到刚刚才起来。”心虹说,一面直视著狄君

璞。那清癯的脸庞,那深沉的眼睛,那若有所思的神情,这男人浑身都带著一种成熟的、男

性的稳重和沉著。在稳重与沉著以外,这人还有一份难解的、易感的脸,那深不见底的眼睛

中似乎盛载了无穷的思想,使人无法看透他,也无法深入的走进他的思想领域。

高妈递来了牛奶,心虹在沙发上坐下来。微蹙著眉头,慢吞吞的啜著牛奶,仿佛那是什

么很难吃的东西。吟芳用一种苦恼的专注的神情看著她,对狄君璞勉强的笑笑。

“你看,她就不喜欢吃东西,从去年病后,体重一直没增加上来。”心虹有些烦恼,她

不喜欢父母谈论她像在谈论一个三岁小孩似的。于是,她把小蕾拉到身边来,细细的、温柔

的问她喜不喜欢这乡间?被冷落了半天的孩子立即兴奋了。用手攀住心虹的脖子,她兴奋的

告诉她那些关于蝴蝶、蜻蜓、狗尾草、芦花、蒲公英……种种的发现,还有那些在黄昏时到

处飞来扑去的萤火虫,清晨在枝头坠落的小露珠……心虹惊奇的抬起头来,看著狄君璞。

“这孩子必定有你的遗传,她述说起来像一首诗。”

“孩子的世界本来就是一首诗。”狄君璞说,深深的凝视著她,他那深沉的眸子好深好

深,她觉得有点震动而且心乱了。他不是在“看”她,他简直是在“透视”她呢!

“梁姐姐,”小蕾的兴奋一旦被引发就无法遏止,她摇著心虹的胳膊,大声的说:“我

们去采草莓好吗?婆婆说,如果我能采到一篮草莓,她要做草莓酱给我吃,我们去采好

吗?”

“这种野草莓很酸的呢!”心虹说。

“可是,我们去采好吗?”孩子祈求的看著她。

心虹抬起眼睛来,看了看狄君璞,后者也正微笑而鼓励的望著她。“跟我们一起去山里

散散步也不错,”他说:“外面天气很好,而且我保证不会再有什么疯老太婆来惊吓你,怎

样?”

她不由自主的微笑了,站起身来。

“那么,我们还等什么?”她说,掉过头去看吟芳:“妈,我走走就回来。”“早些回

来吃午饭,哦,狄先生和小蕾也来我们家吃饭吧!”吟芳说,看到心虹那么难得的有份好兴

致,使她衷心愉快。真的,小蕾是个小可人儿,狄君璞稳重忠厚,或者,这父女二人会对心

虹大有帮助。

“哦,我们不了,”狄君璞说:“姑妈在等我们呢,她今天给我们炖了一只鸡,如果不

回去吃饭,她要大大的失望了。”

吟芳笑笑,不再勉强了,她了解老姑妈那种心情。女人一上了年纪,对于小一辈的爱与

关切也就更重了。往往并不是小一辈的需要她,而是她需要他们。

心虹牵著小蕾,跟狄君璞一起走出了霜园。秋日的阳光美好的照射著,暖洋洋的,薰人

欲醉的。小径上铺满了落叶,被太阳晒得又松又脆。那些高大的红枫,在阳光下几乎是半透

明的嫣红。无数的紫色小花,在秋风中轻轻摇曳。天蓝得耀目,云淡淡,风微微,鸟啼清

脆。远处那农庄顶端,一缕炊烟细袅。“这就是我的世界,”心虹说,深深的呼吸著那带著

泥土气息的空气。“山里的景色变幻无穷,清晨,黄昏,月夜……昨晚,所有的气氛都被那

个老太婆破坏了。”星河14/52

狄君璞没有说话,他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在路边摘了一朵黄色的小花,把花朵无意识的转动著,用那花瓣轻触著嘴唇。“你吃

过花瓣上的露水吗?”她忽然问。

“不,我没有。”“我吃过。”她微笑起来,眼睛朦胧如梦。“在太阳还没出来以前,

一清早走入山里,用一个小酒杯,去收集那些花瓣上的露珠,一粒一粒的,盛满一酒杯,然

后喝下去,那么清醇,那么芬芳,那是大自然所酿制的美酒,喝多了,你一样会醉倒。醉倒

在一个最甜最香的梦里。”她沉思,似乎已经沉浸在那梦里了,眼睛里罩上了一层薄雾,那

眼珠显得更迷蒙了。好半天,她忽然醒了过来,垂下头去,她羞涩的低语:“我很傻,是

不?”“不,”他注视著她,为之动容。“很美。”

“什么?”她不解的。“很美,”他重复了一句。“你的人,你的声音,你的世界,和

你的梦。”她很快的抬起眼睛来,扫了他一眼,脸颊上竟涌上了两片红潮。“你在笑我

了。”她低声说。

“我会吗?”他反问。她再度抬起眼睛来,这次,她是大胆的在直视他了,眼光里带著

研判的意味,那眼光那样深沉,那样专注,似乎想看穿他的内心。笑容从她的唇边隐去,而

面上的红潮却更深了。“他们……他们都说我傻。”她喃喃的说。

“他们是谁?”“爸爸,妈妈,妹妹,还有……”她沉思,眉头轻蹙,在努力的思索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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