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齿(16)

他有没有被开除,陈之夏并不知道,只是从那天过后,他就再也没有在学校里出现过。

大抵是没有的。

因为班里同学们都说,学校不可能开除年级第一。

虽他连教室的门都吝惜踏入一步,刘老师也恨他恨得咬牙切齿,但刘老师所带的那门理科数学,无论题目出到多么变态,他都是全满分通过。

他是十足的优秀苗子,也是十分令老师头痛的问题学生,甚少在学校逗留,几乎不来上课,行为恣意,却还能次次考试拿到第一名。

从高一入学就是如此。

教室最后一排留着他的空座位,每天这四四方方的空间坐得满满当当,全班唯独他的位置空空荡荡。

只有书桌里不断地塞满各个年级各个班的女孩儿们送来的情书、礼物,直到满到溢出来,不得已放满了他的凳子、桌面,也无人理会。

陈之夏在学校见到过那次在篮球场和他在一起的短发女孩——说起来,她为数不多见过两次他身边的女孩儿都是那样的短头发,他好像很偏好这种类型,还把她认错过。

可陈之夏却没再见过那个逆着车流、有若飞蛾扑火般大喊他名字的女生。

从同学们的细碎八卦中听到过,他和那个女孩儿分手后,她这学期开学前就转走了。

有人说,他不会再来学校了。

他的成绩足够优秀,保送到全国的任何一所名校都绰绰有余,他的父母选择安排他直接去国外继续学业。

还有人说,他们最近在校外见过他和那个叫邱安安的女生在一起。

他还在港城,也许还会来学校读完高三。

陈之夏的座位,距他的隔着大概一道走廊,以及三两个并排坐的同学。

想起她做自我介绍的那天,他是先去拧教室后门的把手,于是有时自习课,她写作业写累了,会趴下来把自己蜷缩在桌上,顺着笔尖儿,用余光向他的位置偷瞧。

她会想象,教室的后门如果没有坏掉,他会不会有一天突然打开门,直接在大家上课的途中若无其事地走进来,和所有人一样在教室里上课、学习、回答问题,和每个人过着同样按部就班的人生?

但好像那就不是他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想法,实际来说,即使同一个班,他们也并没有任何切实的交集。

她根本不怎么了解他。

入学一周多,已过九月中旬。

海滨城市的四季是否分明取决于风大风小,最近明显感觉到穿堂风迅烈。

这天体育课前,陈之夏提前和老师打了报告回来加衣服。

姨妈和妈妈的恩怨她这些日子也听了七七八八。妈妈给了钱,姨妈便不再在意家中多一双碗筷,周末还带着冯雪妍和她出去买换季的衣服。

冯雪妍父母也常年不在,姨妈总说自己这么一下养了三个小孩。

陈之夏提前在更衣室换了体操服。

崇礼很注重这样的素质课程,她没上过这样的课,肢体总不大协调,这么一冻更觉得自己紧巴巴的。

其他同学都走光了,她一个人踩着预备铃回来,又听见其他教室有人冲她吹口哨。

想快点回到体操教室,她都等不到绕到前门进去,尝试去拧了下后门的把手,本来没报太大希望。

谁知,手却空了一瞬。

门开了。

身后的走廊荡起一阵儿女孩子们的热烈议论:“听说了吗,13班的江嘲今天来学校了!”

“……啊?什么时候?”

“有人说大课间那会儿看到他了!”

“在哪儿?在教室吗——”

陈之夏的思绪跟着停顿须臾,还没从手上的力道反应过来。

依着惯性,半个人就狠狠地栽了进去。

窗户半开着,一室微风。

今天罕见的是个大晴天,阳光随着洁白窗纱荡起了弧度,斜斜地洒落在教室的最后一排。

那张空课桌有了人。

少年趴在桌面,半张脸埋在臂弯,睡得很熟。细碎的光点随着风跃动在他轮廓分明的眉眼,如此也能看出五官的优越。

就是没了那日的那身戾气与素来的散漫,意外显得他非常安静。

陈之夏的脚步停在门边,都没敢有接下来的动作了。

那群女孩子见门开了,一时更惊喜了,抱作一团又笑又闹,“看吧看吧!我就说他来了!”

“他不是去国外读书了?怎么又来了?”

“什么啊,昨晚还有人看到他和邱安安在棠街那边呢——”

随着后门人越来越多,喧哗也越来越大,有经过的老师怒喝了声:“你们干什么!”她们才一哄而散。

在这动静中,陈之夏感觉自己很成功地藏了起来,便很轻手轻脚地从他身后绕过,径直去自己的座位。

怕外套落灰,她提前装入了个塑料袋,塞到了桌兜里。

这会儿顺便整理了下桌面的课本,低了低头,弯身要拿出来。

蓦地,身后落下了很低沉的一声:

“喂。”

“……”

她脊背倏然僵住。

入学第一天,他给她那种戏谑玩味的强烈压迫感与冲击似乎还残留着,她想装作没听见,只停顿了下,依然保持着背对着他的姿势,自顾自地拿外套。

动作都轻了许多,生怕被他察觉。

却又听到他问。

“几点了,”他声音懒懒的,才睡醒,染了层哑意,“现在?”

好巧不巧,陈之夏就看到她的那块电子表放在书桌的右上角。

14:57。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跟这四个豆大的阿拉伯数字眼对眼了会儿。

沉默几秒,就鬼使神差地开了口:

“……两点五十七。”

她感觉自己说话都有点磕磕巴巴。

“这么晚了啊。”

他便笑了,好像是自嘲自己居然睡了这么久。

接着,凳子的金属腿与地面摩擦,应是他彻底坐了起来,或是站了起来,或者是,可能看向了她。

她不敢回头。

“……不晚,”陈之夏再次嘴巴先比脑子动得快,“要上第一节 课了。”

“是么,”江嘲思绪有点迟滞,又淡声问,“什么课。”

“……”

这是跟她聊起来了?

陈之夏心想你这来学校了怎么连课表都不关心一下,明明就贴在黑板旁边。

但她也没犹豫太久,直接答:

“……体育课。”

身后沉默了。

许久,好似只有风从教室经过。

她维持着从书桌里往外抽外套的动作,有点着急,那塑料袋儿也仿佛充了气一般,一下涨出来。

“哗啦”几声,她的文具什么的乱七八糟掉了一地。

头皮一麻。

很快。

便听到那凳子金属腿撤离地面的声音。

江嘲舒缓了下睡到酸痛的肩颈,站了起来。

偌大的空教室里,只有个穿着淡粉色体操服的短发女孩儿,正背对着他,弯着腰从书桌里拿什么东西。

比起校服,这么一身更显得她那腿又细又长,贴肤的布料裹住她一线纤柔的身材,实在惹眼。

他微微地一愣,不禁半眯起了眸。

彻底清醒了。

陈之夏匆匆把散落在地的文具捡回去,她一向有条有理,顾不上物归原位,也感受到了他从后打量她的视线。

“哪儿上课,”他的语气有点儿好笑,应是盯着她在说,“带带路?”

陈之夏这次没再接他的话,彻底装作了听不见。

如芒在背,她赶紧把外套罩在身上,离开了自己的座位,绕过了好大一圈儿,没管敞开的后门,就从前门出去了。

正式铃响了,她答应老师要赶上课前到体操室集合,恐怕他真要她给他带路,一下走得飞快。

怎么非要接他的话……

怕又跟他打照面,几乎健步如飞,要经过后门沿原路折返,她才一步迈过去。

外套后头突然扯过来一个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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