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所有的爱留给你(16)

“嗯……”我迟疑一会。不知道连明彦回去被问起会怎么说。我想了想,还是决定隐瞒。“我昨天有点事,很晚才回家,并没有碰到明彦。”

“那就好。虽然是我弟弟,但人家说才高气傲,一点也没错。明彦那小子从小就被捧上天,总是一副神气的模样,很难应付。”

“他是你弟弟,你怎么这样说他!”对明娟传神的批评,我反倒不好附和。想起他凉凉的吻、凉凉的拥抱,我想他或许不是我想的那么冷傲。

“没办法喽!我实在不知道他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明娟耸耸肩。“啊!对了──”她低下头,从背袋里摸索出一张票券递给我。“这个,你拿着。”

“什么东西?”我狐疑地接过来。

听她解释道:“江潮远的钢琴演奏会。他跟我表姊上个礼拜刚从欧洲回来,就和明彦同一班机。前天他到我家,还问起了你。托你的福,他大方地送给我两张入场卷,邀请你有空前去听赏。你不知道,他难得在国内开演奏会,每次的演奏会总是一票难求!”

这个名字突然地教我不防,愕然好一会。我垂下眼,看着入场卷,演奏会的日期刚好是在大考前一天。

明娟早也注意到那个问题,表情歉意,带点遗憾,说:“时间上有些不巧。我也跟他说了,你正巧要参加大学入学考,可能不能出席他的演奏会……不过,你还是先把票收着好了,如果那天你书读累了,想转换个心情的话──”

她猛然住口,好象察觉自己说话的不妥,有谁会在攸关自己将来的大考前一天晚上,跑去听音乐会?

我淡淡一笑,默默把票券收起来。

“请你代我谢谢他。如果有空,我能去就去。”半带着不置可否的神态。

“你千万不要勉强,还是考试重要!”明娟特别叮咛。

“我知道。”是啊!我知道。我知道什么才是对我最重要。

明娟满意地点头,甩甩头发说:“不过,我真没想到他还记得你!”

我心一纠。

“他──还好吧?”我想忘记,还是忍不住。“我是说,他跟你表姊──他──还是跟以前一样吗?”

这些日子,偶尔跟明娟见面或联络,我总是不提起江潮远;有时明娟提起,我也总立刻将话题岔开过去。我想忘记、忘记,不再听到有关于他的任何消息。

“嗯,很好!”明娟用力点头,侃侃谈起。“听我阿姨说,他们婚姻很美满,两个人感情很好,过得很快乐幸福。想也知道,我表姊那么漂亮,又有才华,谁会不喜欢?生活当然美满了。说真的,我还真羡慕我的表姊!”

是吗?他过得很快乐幸福?秦风唐雨,关于我的旧梦己过去。千年旧梦,还只是我夜梦中那漂泊的广漠。

我扯扯嘴角,算是对明娟的话一种响应。心中有种灼痛的疼楚,那我以为不再的缺口自发地深深再被割裂。

“嗯!若水。”明娟支着下巴叫唤我。“你有喜欢的人吗?不知不觉,我们好象也长到了可以谈恋爱的年纪了。”

我只是笑。没有回答。

“你怎么都不说话?”

“我两个礼拜后就要大学联考,你在这时候问我这个问题,你说,我会怎么回答?”我反问她,含糊过去。

“的确,好象问得有些不合时宜。”

我看看时间,起身说:“我该走了,不能再陪你。”

“我也该回去练琴,我们一起走。”

她把没吃完的薯条连同垃圾丢进垃圾桶,收拾着餐盘,和我并肩离开。注视她做这些事的同时,我才讶异发现,明娟也有着一双修长的弹琴的手;因为一直靠得太近,以前我一直没注意到。我低头反观自己,依然一双粗糙的手。

“怎么了?”她看我平摊双手,恍惚地望着,有些奇怪。

“没什么。”思绪再徘徊,只是空怔忡。

我打算回家冲个澡后,这个下午把全六册的国文重新复习一遍;晚上睡觉前,再颂背一篇短篇的英文范文。

胸前的那道缺口疼裂得像刀割,悄悄在淌血。为止痛,灌进一墙遗忘的水泥,填封缺口。

“我是那上京应考而不读书的书生,春山是爱笑,明天我的路更远……”不!我不能再读诗!

我的路在明天。我是那上京应考的书生。

从地球到月球,恒永的,那般遥遥的距离。

 ★★★

我希望一切该发生的,都在瞬间出现,一场仪式就完成。然后,所有的相遇与别离,不复在记忆上演。

为此,我求。但上天总是听不见我的祈求。

离演奏会开始还有十五分钟,音乐厅门前,乐迷陆续进场。我躲在廊柱后,暗暗将自己隐藏;明娟站在门口,不时朝两边眺望,满蓄着等待的神情。她母亲对她招手,催着她进场,她摆个手,要他们先进去,她自己还耐心地在门口等待。

我看着明娟等待;看着他们走进音乐厅。就在临进去时,连明彦忽然回头漫望向这方的黑暗。我躲退入更里的黑暗。和冰冷的水泥紧靠。

开场前五分钟,明娟引颈再往厅外望了一眼,不得不放弃,身影慢慢消失在厅门后;音乐厅外已没有任何人在徘徊,我从廊柱后走出来,在演奏会开始前一剎间悄悄进场。

前排那个贵宾席的位子空着。我悄悄落座在后排边一处一个黑暗不受注意的角落。两张入场卷,一个空缺着的贵宾席,同化在角落里这黑暗的隐蔽的心。

灯光暗昏下来,聚光灯集亮在舞台。一身黑灰的江潮远,自帘幕后缓步出现。隔得太远,我仅能看见两个依稀模糊的身影;穿过人影的重叠,恍恍褪回最初的从前。

琴声乍响,一点点悲凉,我所不知不解不懂的曲目。从地球到月球要三十八万四千公里;他所在的舞台,永远是遥不及的高塔禁地。心才沉淀,意外的,甚至教人错愕不及、不解的。琴音转舄出稍有熟悉的旋律──萧邦的“别离曲”,祭一段过去。

演奏会至此将结束。最后一个休止,掌声如预期地热烈响起。我静静流下泪。江边潮远。台上挥手谢幕的他,隔望起来,依旧是那么遥远。

喝彩声久久不断不歇,但下到后台的他,一直未再出现。台下的人终也死心,慢慢散逸。夹杂在散场的人潮中,我心底是那般地渴望再见到他一眼,看看他依旧。

我守在厅外,捡个角落暗自等待,角声寒,夜阑珊。

良久良久,我以为我是否错过,江潮远终于在人群的蔟拥下出现;身边伴着明娟、明彦、明娟父母和姨丈夫妇,还有他正对着她笑的宋佳琪,以及一大群我陌生的人。

我下意识后退了一步。人群中那帧依然熟悉的身影,仿佛是我印象的昨日。不再重提──但锁在我心房最深最底层的,原来是这样的梦!

多少事,欲说还休。他们甜蜜欢欣的背影,显照着我苍凉依旧的影子。

我以为总该是会遗忘──谁道曾经沧海,却便是一生一世?

滚滚红尘,那最初,便就成了唯一的记忆?

我静静又流下泪,在风吹过。

相忆或遗忘,都是艰难。

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倚斜阑──所有的心事,还是难。

 ★★★

过两天,考完最后一堂科目,一切便告结束。我重重吐了口气,走出考场。

考场外,英语小组的同学正等着我,身旁一个气宇张扬的男孩,看见我出来,先就笑起来。

“沈若水!”她挥手叫住我,厚重一个背包。她跟我同个考场,很容易就找到我。

我等她走近。

“考我怎么样?”她问。

我微微耸个肩。反问她:“你呢?精神这么好,应该考得不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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