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所有的爱留给你(25)

那充满无奈的音乐太教我不提防,突地那么一怔,愣在当场。

“你怎么了?若水?”班贝推推我。

黑人女歌手亮亢悲凉的嗓音,恒常哀哀一直在重复着那无奈。

明知道不该爱,却还是不由自主地爱上;明知道该离开,却始终无法忘怀,所以把所有的爱留给他──我茫茫看着班贝,怔怔地,突然流下泪。

“沈若水?你怎么了?怎么──”

“沈小姐?”

我突然流下泪,把班贝和对方吓一跳。两个人面面相觑,探不知我秘密。

“对不起!我先走了──”我没头没脑地抓起皮包,快步奔出餐厅。

“等等!沈若水!”班贝追出来,在门口拦住我。“怎么回事?你怎么突然说走就走!太不给面子了吧!”

“我有个朋友要出国,我得赶到机场送她。”

“那也不用这么匆忙吧!而且又突然地──”

“班贝,这个不行。我打断她。“喜欢音乐的不行;读诗的也不行。我不是跟你说过了吗?而且,我都跟你打暗号了,谁叫你不睬我?”

“你那是什么鬼条件?班贝气鼓鼓。“喜欢音乐有什么不好?读诗又有什么不妥?你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再这样下去,真的会变成一个老处女!”

“那也没办法。”我摇摇头,不想再跟她干耗下去,掉头说:“我先走了。那个就交给你收拾!”

不等她叫魂的嗓门再拉扯起来,拔腿就跑,快步走到了街,拦下一辆出租车直接赶赴机场。

 ★★★

在机场宽阔的大厅里,上演的永远是聚散离合的剧码。我-绕了一圈,在联合航空的柜台找到正在划位的明娟。她爸妈都来了。她妈妈且还要和她同机赴美,主要是为了想照应,顺带赴百老汇观赏表演。

“伯父、伯母。”我向明娟爸妈打听招呼,才转向明娟说:“都办好了吗?”

“嗯!差不多了。再去缴机场税就可以了。”明娟点头,将护照和登机证放进皮包里。

“我陪你一起过去。”我说:“伯父、伯母,请你们在这里坐一下,我和明娟过去缴费。”

“麻烦你了。”明娟妈妈还是不变地那微笑和亲切,快五十岁的妇人了,却恒存着二十岁的活力。我眼眶一红,想起妈佝偻的背影和可哀的一生。

大厅里来往都是人,总有那么多聚散离合,那么多割舍和挽留。

“给果,还是要出国。早知道如此,当年高中一毕业就出去了,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明娟哀声叹口气。

音乐系毕业后,这两年多来,除了教教琴,以及连同学生举办一些不关痛痒的师生联合发表会外,明娟便无甚作为。每天迟钝老化,逐日懒怠成一潭死水,再无任何刺激;她惊觉再这样下去会萎缩退化,痛定思痛,末了还是决定出国去寻求新的契机。

“有觉悟总比没觉悟好。别叹气了!”我说的是衷心的感觉,不算安慰。

“是啊!”她口气老老的,大概也认为除此之外没有别的办法。转脸来问我说:“那你呢?若水,你以后打算怎么办?你现在剩下自己一个人,你有没有想过将来的事?”

她这样问,倒问得我一脸茫然。将来?那么遥远的事──“过一天算一天喽。”我耸耸肩,无所谓。“找个老实、可靠的人嫁了,生几个孩子,过着安静平凡的日子,就这样了。反正人生嘛,就是这么回事。”

明娟却听得直摇头。“真惨!一点梦想都没有,你不应该这么消极的!”

“反正一个人也是漂泊,有没有梦想都差不多。”

我只是想要属于自己的一个家;一个我累了、倦了、受伤了可以疗伤舐血的窝巢。

“唉!”一向明朗乐天的明娟,竟发出一声长长的吐叹。

缴了税,我们往出境室走去。明娟的爸妈走在前头;我们两边走边聊,放慢了脚步。

“这一去,打算待多久?”我本来不打算问,临分别,还是忍不住探问。此后,隔山隔海,隔一个世事茫茫。

“我妈是待个三五个月就会回来,至于我──”她垂垂头。“总得一两年的时间吧!”说得她自己也不确定。

是吗?一两年……不算长也不算短的时间。只是,沧海桑田,水去云回,一杯春露冷如冰。

“你要好好保重。”我说着,泛开起笑颜。

“讨厌!说得这么郑重,好象以后不会再见面似。”明娟嗔我一眼。“我很快就会回来的,而且也会常写信给你。倒是你,常让我会有一种突然就消失不见的感觉。”

我仅又是一笑。我想拥有属于自己的一个家,如种子般落地生根。

短短的距离,很快就走尽。还有一点时间,明娟的爸妈自避到一旁说他们的体己话和话别;明娟和我,就停在闸关前,隔着一墙透明玻璃,关里关外,分离的路却便在眼前。

明娟有点鼻酸,强自笑着说:“真是的!也才不过去个一两年就这么不舍!想想我表姊和明彦,小小年纪就离乡别井,独自一个人待在异乡,真不知他们是怎么熬过来的?”说着一顿,想起什么来,略摇头说:“你知道吗?若水,江潮远和我表姊她──”

“我知道。”我明白她想说什么,打岔她的话。

二十四岁的春天,听说他们分居了。我不知道──只是听说。

“真想不懂,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明娟百思不解地摇摇头,亮清的眼困惑地看着我。

不要这样看着我,明娟,我也不懂。

“对了!”她从皮包里取出一封淡蓝的信笺。“这是明彦前两天寄来,托我交给你的。”

我默默接过信,问道:“明彦……他好不好?”

“还不就是那样。”明娟露个不轻不重的表情,恰似说明彦的生活概况。“拆开信看看说些什么吧!我搞不懂,他干嘛没事突然写信给你?”

信里头,透着忧伤宿命的蓝颜色里只有寥寥两行字。苍劲的笔迹,仿佛在说一种落寞──我一直在找的那个理由,永远不会等待着我。

所以我选择了一种方式留下来;留给你我的爱。

寥寥的两行字,我看不明白。

“明彦写了什么?”明娟问。

我摇头。因为不明白,所以无从说,便将信递给她。

“不必了。”明娟却摇手。她并不是喜欢事事探知别人私隐和秘密的人。“明彦是写给你的,我不好看信,既然你也说不出所以然,那就算了。反正明彦那个人我明白,有时做事就是这么莫名其妙!”

她不坚持,我也无所谓。时间差不多了,明娟的爸妈走过来。

“明娟,该走了。”明娟的妈妈说:“若水,谢谢你特地过来送行。再见!”

“再见!伯母、明娟。一路顺风!”

“再见了!若水。我会写信和打电话给你的!”明娟忍着泪,轻声道别。再轻轻拥抱她爸爸。“我走了,爸。妈妈很快就会回来陪你,这段时间,你要好好照顾自己。”

然后,明娟挥挥手,青出万里,汪洋一海,从此隔山隔水隔天涯。

 ★★★

这天晚上,我如常在灯下做译稿工作。

妈死后,我便搬离那个阴暗、处处充满霉味的“家”。这次搬到公寓顶楼加盖的楼房,下次搬到单人小套房,再下次又搬到整层大楼的空房子;多次浪迁漂泊,风尘不定,而任那个阴暗的房子在风吹雨淋尘埃中斑驳颓圮,在记忆的死角中委褪消逝。

没有妈的那个地方,就不再是家了。每次浪迁,八九坪大的屋子,我总是不要任何家具,只一张小小的桌子,一整排的书墙,在冷清的空间中睡觉、吃饭和工作。也总是习惯让电视开着,即使不看。习惯一扇长长的落地窗,窗外是阳台,远处是城市的灯光和苍茫的苍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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