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热带的忧郁(20)

杜夏娃没有回答,只是脚步跟着他。

一份夜的黑,两份无言的沉默,一走就走了大半个夜,深暗的马路,到最后,除了他们,仅剩魑魅在徘徊。

“我不能再陪你走下去了。”地球是圆的,他们又兜回了原点。一轮圆月高挂在仰头的空中,时间已经很晚了。

“我送你回去。”杜日安要送。

回家的路,就在尽头,杜夏娃摇头。

“我自己走。过两天我就去探望老太太。”转身往暗里。

“夏娃——”杜日安忽然叫住她。“我说的是真的。”

暗里一片迷惑,因为这个忽然。杜夏娃站在街灯的幽光下,恍似一缕缥缈的魂魄。

“我喜欢你,夏娃。虽然我大妈警告我千万不能喜欢上你,但我还是欢你。那感情不是我能主宰控制的,我自己也无可奈何,就是喜欢你。”

杜夏娃屏息站了一会,才开口说:

“你还是不要喜欢我的好,我们——”她摇头。

“为什么?因为禁忌吗?”

“不,因为路。”这才是唯一的理由。她慢慢往后退,一步一步退向无光的地方。路在那个方向。

那是她唯一的方向,虽然她不知道,走到最后,会通向哪种收场。

屋子里一片漆黑,她叫了一声,没有回应。她脱掉鞋子,赤脚踩着的冰凉,沿着脚底的神经,一路爬升到她心房。她让屋子继续沉沦在漆黑中,凭着印象往里头走去,黑暗的前方等待着的如是夜的延伸。

工作室的灯暗着。她转往路的房间。路的房门半掩,仿佛在等待她的靠近。她推开门进去,冷不防捂了一脸凉气的夜袭。朝着门的是一扇未关的窗。窗台外,一轮明月窥人,偷照着无眠。空荡的床上,垫着些许疏冷清光。她环抱着手站在夜中,这夜,仿佛有人在暗里检视。

路呢?她目光缓缓移转。角落处,月色三分,薄弱地勾勒出路冷峻的轮廓。

“路。”她走过去。路抱着双膝坐在地上。

“夏娃,你会离开我吗?”声音有点哑。

“你为什么这么问?”

“你不必问为什么,回答我。”

他在担心吗?还是害怕?杜夏娃面对着他蹲跪下去。她母亲最后背弃了他,但她,她对他有誓言。

“不会。”很简单的两个字,不必掏心剖肺,没有甜言蜜语,说出口就是承诺。

路屏息了一会。两人默默相对,恋痕在相互的眼底。他伸出手,轻轻抚摸她的脸庞,慢慢地,将她拉入怀中。

夜,沉了。

上帝造人,使女人从男人的肋骨而生,继起的生命在子宫的黑暗孕育,生命最初,原来自于晦暗、来自于自体相欲、近亲相奸的隐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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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路先生,这里——”沈亚当挥手招呼刚从门口进来的路。“对不起,在你百忙这中还找你出来。”

“你找我有什么事?请长话短说。”服务生趋过来,路摇头表示不必,并不打算久待。

“关于杜夏娃的事,我想和你谈谈。”

路闷哼一声。沈亚当突然打电话给他,说有重要的事约他当面谈。他不想跟他牵扯,沈亚当却自己找上门,他正忙,他便丢下话约在这家餐厅等他。结果,却要跟他谈夏娃。他冷眼对着沈亚当,等他开口。

沈亚当眨眨眼。路清澈得生出寒意的眼睛像金属,闪着冰冷的反光,有着冷焰的火在燃烧,烧得他的眼竟会痛,无法直视他,本能的想回避。但他必须拯救杜夏娃,下意识地挺了挺胸,勇敢地直视路的眼睛说:

“路先生,据我了解,杜夏娃是由你抚养长大。你虽然是他的表舅,实际上却等于是她父亲。”

“你想说什么?”路微微扬起眉,对沈亚当的拐弯抹角起反感。

沈亚当稳定心神,冷静地打量路。路身材高挺,轮廓立体,穿着简单的黑衬衫,黑长裤,没有任何赘饰,连表都没有。然而,仅就那样几笔简单的线条,就完全烘托出他的存在感。艳热天里他这样一身黑,非但让人感觉不出热和汗,反而昭显出他冷峻的气质感,难怪杜夏娃会对他产生不正常的爱。即使觉得有些不是滋味,他也不得不承认,路是一个独特的男人。

“路先生,”才开口,他突然觉得口干舌燥,想喝水,又觉得那动作在掩饰什么似先心虚的表示,便强忍着燥涩。“我就直接把话说清楚。路先生,你知道杜夏娃对你有不正常的感情吗?她把你当成男人,而不是舅父地在爱着你,你知道吗?”

“这不关你的事。”路的反应和杜夏娃一样,一样的冷漠。

“怎么会不关我的事。我是她的导师,我有义务和责任帮助她。如果让她这样继续错误下去,会毁了她的。”

“沈先生,你管得太多了。我跟夏娃的事,我会处理。”

“怎么处理?”沈亚当沉不住气,涨红脸。“我想你应该清楚她对你这种不正常的感情。你明知道,却还是任她这样错误下去。甚至——恕我直言,路先生,你甚至是以男人的立场在对待她、爱着她,对吧?”

路凝着脸不说话。沈亚当紧逼着,又说:

“路先生,别忘了,你到底是杜夏娃的表舅。有些禁忌是天经地义的,希望你为她着想,别害她。”

“不必你提醒,我很清楚。”他当然清楚,清楚他们的爱是一条不归路,通向荒芜,他才会痛苦才会挣扎。

“你能明了,那是再好不过。希望你能鼓励她多和别人交往接触。她太封闭了,而且固执。我找她谈过,怎么劝她她都——”

“你找过夏娃?”路霍然抬起头逼向沈亚当,带一点狰狞的表情,说不出的气懑。“你凭什么找她!凭什么!”

他一直带着冷漠的表情,突然露出这种狰狞,沈亚当吓一跳,身体往后退靠,路逼得更近,两手扳住桌沿,越过半个桌面,倾身威胁向沈亚当。

“我告诉你,我和夏娃的事是我们自己的事,不需要你多管闲事。你最好不要再骚扰她。”话说完,以那样的姿态瞪了沈亚当一会,才愤然掉头离开。

沈亚当楞了一会,感觉慢慢回来。他觉得路那个人疯了,不,是变态、不正常。那个男人居然爱上自己的表外甥女,还威胁他不准管他们的事。他实在无法想象,怎么有人会爱上和自己有着血缘关系的人。他们会以怎么样的心情相对?那个路,他是以什么样的心态爱上杜夏娃的呢?他们难道不会觉得自己不正常吗?深夜两人独处时,面对彼此赤裸的身体,他们又是以什么样的表情相对?甚至,做爱?

想到这里,沈亚当无端烦躁起来。他想拯救杜夏娃,杜夏娃却不想被他拯救,自甘沦落。想着她与自己的表舅那种乱伦的爱;想着午夜时分,她赤裸地躺在地男人的怀抱;想着那个变态的男人吻她,爱抚她一丝不挂的洁白的身躯情景……他简直不能再忍受下去。

无法忍受,但也无法停止去想象,这些令人躁郁的情绪,就揪着他一下午。他无心上课,无心处理任何事情,脑海一直重复着那不堪的画面,越是烦躁坐立不定。“怎么了?”一阵浓郁的香气大胆的侵略,他用力嗅了嗅,是他熟悉的体味。

他扭过头——一个高乳肥臀、肉汁饱胀,碰着就会发热的女体杵在他面前。他很快扫了四周一眼,偌大的办公室除了他们,疏落地坐着几个正在批改作业或考卷的同事。多半是低着头,没有人注意他们。

他放松身体,懒懒地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烦躁,大概天气太热了。”

“是吗?那就让我替你消消气。你觉得如何?”杨安琪将身体挨近他,丰满的胸若即若离地碰触他的手。刻意压低着嗓音,含在嘴巴里腻人。

沈亚当眼皮一抬,下意识地又扫了四周一眼。身旁的女体,噙着甜腻的笑,笑得发黏,暧昧地对他眨眨眼,捏了捏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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