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荡巴比伦(8)

他才刚过二十岁,明明比我小,身材健壮魁梧,站在他身旁很有安全感。他以前玩排球,杀气腾腾,现在不打了,穿起皮衣、牛仔裤、马靴,酷得迷死一干小女生团团转。

原本我都是和美花在一起的。我常和她骑着我的风速九十驰骋在这座城市。慢慢的,反正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她有她的才女美人帮,我被算入大鸟这一伙。

但我们两感情一直很好,就像「清秀佳人」里的安妮雪丽和戴安娜贝利。我们发誓要当一辈子的好朋友,不论地老,不论天荒。

「嘿,七月,你的『风速』呢?」田鸡睁着四眼,四处乱找。

「别找了,我撇轮子--」我抬抬头,以为是眼花,一幅极让我心灵震撼,如电殛般的背景一晃而过。再回头找时,那个背影已经不见了。

周日夜晚,这条黄金街道上,充满着寻找刺激享乐的人群。我们,只是其中的一粒小尘埃。

田鸡四眼瞪着我,我摇摇头说:

「我赶计程车过来的,钥匙忘在房间里。」

我们惯常说着一些俚语、混话,属于我们特有的文化。但在看到那背影的一瞬间,下意识地,我收了口,一本正经的回答。

这时小李子从售票口那头挤过来。人多得不像话,快开场了,购票的队伍还长得像一条龙曳到骑褸去。

这部片子才在美国上映不久,票房橫扫千军了,叫好又叫座,讲地球绝种生物,侏罗纪时代恐龙的故事。票价N贵,买学生票还要接近一客「芳鄰」嫩鸡排的价钱。

其实史蒂芬史匹拍的东西,说穿了就是卖卖「梦想」和「希望」而已。从「外星人」、「虎克船长」,到这部片子,他给小孩子「梦想」,给大人「希望」,唯独我们--我们呢?我们这群夹在中间縫隙的边缘人呢?

我突然迷惑起来。

田鸡在一旁呱呱地叫:「小李子,你有病啊,坐这么前面,要看个鸟!」

「买得到票就不错了,你少在那里哼哈!」小李子悻悻地说:「肚子快饿扁了,有没有什么吃的?」

我把炸鸡给他。他整袋拿去,咬了一口鸡腿,边嚼边说:

「刚刚在窗口附近看见两个马子,挺正点的,大鸟,你想不想上?我罩!」

「算了吧!小李子,一个慈禧太后你都罩不了,还想罩大鸟温马子!」田鸡不捧场地说。

小李子跟胖妹之间若有似无,反正一夥打打闹闹,也没挺认真过。聚散如浮萍,这种事,人夥都看得很开。

「田鸡,闭上你的青蛙嘴!」胖妹塞了一只汉堡在田鸡的嘴里。

「算了!上楼了!」大鸟俨然老大般发号施令。

那几个座位果然很糟糕,看跳大腿舞还差不多。田鸡嘴巴不停咕哝埋怨,小李子听得火大,弓起腿往他屁股狠狠踢一脚说:

「快来啦!还在一直唠唠叨叨唸什么!隔你屁!不爽的话不会不要看!」

「我操!你轻一点行不行?」田鸡回头嚷嚷。

电影还没开场,里头闹烘烘的,全是人,多得不像话。小李子和胖妹挨着走道坐,田鸡居中,我坐在田鸡的右手旁,大鸟则坐在我另一旁的座位。

胖妹不晓得什么时候又弄来两桶爆米花,传了一桶过来。田鸡吃得嘴巴嘖嘖作响,全是他的口水,大鸟隔空拍他说:

「田鸡,你卫生一点行不行?全是你的鸟口水,叫我们吃个屁?」

「哪!」田鸡把爆米花递给我,拿走我手上的薯条。

我将爆米花给大鸟,他摇头,我又传回去给田鸡。

「不吃?」田鸡问。

我摇头。大鸟另外给了我一片青箭。

大鸟平常上炉时,嘻笑不正经,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真正在街头「混」,却这样叫人意外的成熟稳重。大鸟酷得有格,可是那是年轻人的崇拜,我太老了。

我们这一夥,我最老,二十一岁半。

「七月,接着!」小李子丟给我一只鸡翅膀。我接着,撕了一半给大鸟。

其实我并不喜欢在看电影的时候吃东西,跟食欲或礼仪什么的无关,只是心情的问题。再者,我一向不喜欢那些高油脂的东西,油膩又不消化。

电影果然如我预料中的无趣。我并不是反大牌反权威--大家都说好,为何我却觉得如此无趣?我想是感动人的因素不同。同样是史匹柏的东西,「ET」曾让我热泪沸腾,侏儷纪的时代,却端得遥远。

灯光慢慢变亮,电影将要散场。我伸个懒腰,手臂橫到大鸟身前。他已经站起来,看着我笑了一下,握住我的手将我拉起来。

「不好意思,偏劳你了。」我笑笑的。

他瞪着我看了一会儿,突然反手扣住我的脖子。我不防他这突然的举动,跌在他身上。

「大鸟,你干什么?放开我!」我叫了一声,不过一点也不惊慌。

田鸡还坐在位置上啃着剩下的炸鸡块,只是抬头随便望了我们一眼。我双手去扳开大鸟扣在我脖子上的手臂,脸上带着笑,视线游移,扫过走道和后几排等着散场的人群。

就那样,我看到了就坐在我们身后隔了两排不远处的杨冷青。

他不动不笑不打招呼地看着我。我脸上的笑容突然僵住。

杨冷青像是单独一个人,我找了找,看不到美花或是古志诚,或是任何像是和他有关的人。

「大鸟,别闹了,快放开我!」我挣脱大鸟的手,站好身子,有些踉蹌。

大鸟扶了扶我,倚在我身后。

「田鸡,走了啦!」我催着田鸡起身说。

田鸡还在吃,我踢踢他,急着想离开。

「等等!让我把最后一块吃完!」

「出去再吃吧!挤在这里,怪不好受的。」

我尽量避免再朝杨冷青的位置望去,却免不了还是会不小心接触到他的眼光。我朝他微微一笑,他牵动嘴角,勉强也算是回我一笑。

到了楼下,人鸟看看錶,问我说:

「时间还早,要不要再到哪里逛逛?反正你回去也只是跟猫玩,干脆好好玩个够再回去。」

「不成,我明天还得工作。」

「七月,别扫兴了。」田鸡说:「上次你不是说想打PACHIKO,又没时间吗?今天刚好!打完PACHIKO,我们还可以去唱KTV。」

「不行,我累了。」

「这样就累了?七月,你实在太逊了。」

「猪头!」胖妹打了田鸡一下。「你以为每个人都跟你一样是超人?用点脑筋好不好?」

「你们不要老是对我动粗!万一被你们打挂了怎么办?」

「安啦!你皮厚肉粗,禁得起打,葛不了的。」小李子说。

这一刻,我突然觉得自己真是滄桑了。

「我先走了,拜!」我摆摆手,招了一辆计程车。

回到住的地方,太保和波斯互相打闹,玩得很起劲。看见我回来,两个人一左一右绕在我脚旁喵喵叫了几声。

「回来了!」我往床上重重一摊。

太保跟着跳上床,坐在我的肚子上,张着湛蓝的人眼睛,歪了歪头看着我。波斯也跳上床,繾綣在我的枕头旁。

「不行喔,波斯。」我侧头对波斯说。

波斯用澄蓝清澈的眼看看我,安静地跳下床。我半起身,看着太保湛蓝的大眼睛说:

「太保,你也下去。」

太保不动。我伸手叉住它前脚,将它抱下床。

而后,我洗脸、沖澡出来,看见它们一直坐在那儿,怔怔地盯着我瞧。

「放心,我没事。」我微笑说。

动物的感情真的比人类敏感。它们感觉出了「什么」,感觉出了我心里那我自己也说不出的「什么」。

隔天早上我睡迟了,匆匆出门到半路,「风速」不合作地拋錨,等机车行把车子修好,赶到公司时,已经快十点了。

三楼闹烘烘的。雷婆放着工作不做,跑到三楼来,而且和美花交头接耳态度非常亲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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