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丈夫耍心机(10)

「我要知道,为什么?」她瘦削的脸固执的要一个答案。

「妳若乖乖睡觉,」他忍不住哄她,「明天天亮妳会在枕下看到回答。」

这让她失眠了大半夜,好容易睡着了,等醒来,都快中午了,谷梁朗早已起床不在房里,她急急的摸向枕下,摊开来一看--

怜君风流高格调

她怔了一会儿,心知他改了中上唐诗〈贫女〉里的「谁爱风流高格调」。

不再问什么,她第一次忘了病苦,突然希望自己能够长命百岁,就算日日心痛也无所谓……

车马劳顿,她以为自己熬不过来,孰料竟然能够倚着窗赏景。

虽然想到冬儿不禁要哭泣一场,却比在谢家庄时宽怀许多。

谷梁朗不忌饮食,少用药饵,她会忍不住地哭泣发怒,却比在家时身体好些。

谷梁朗诊脉抓药,默然不言。他心知她此时虽体力渐壮,却无异饮鸩止渴。若卧床休养,少怒寡言,当然可以让她多活一二十年:现下让她宛如常人奔走,一旦发作,便极为凶险。

但是,躺在床上如废人般痛苦,还不如让她赏景玩水,好好的活过一常

越认识她,越怜惜她。由怜生爱,渐渐在他心湖里深有涟漪。

他向来谨遵父嘱,情绪收敛平静,却让这聪慧而寿促的女子在心底烙下一片月影,再也无法无动于心。

等他发觉的时候,已经越过医者病家的分际太深。

轻抚着她丝缎般的长发,谷梁朗心中轻叹。

上邪!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夏雨雪,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饭馆里卖唱的小姑娘唱着古诗,谷梁朗和秋娘两个人有些怔忡地听着,秋娘低下头,脸一阵阵浅浅的泛红。

谷梁朗见她靥生红晕,发起呆来。不知怎地,相处这么久了,却觉得她越来越好看,反而觉得其他女子粗鄙了。

怜她弱质,这样千山万水跋涉,她居然也熬了过来,一声苦也不曾听见,这样反而让他心底越发酸楚,更细心的照料她。

一开始不过是大夫的身分,可现在扶抱她的时候,心里总漾着温柔的波涛。细心调理药膳,见她终能坐能行,虽欢喜,却有着深深的惶恐。

让她撒手西归,自己可能谨守父亲不动于心的承诺?

若是再也看不到她纤细的影子……他强行将这惶惑压下,不让自己细想。

一遍遍的提醒自己,不过是个病家吧!父亲过世的时候,他都能收敛心神,没有理由这个时候不能。

再说……秋娘已经注定命促了。

每每思及,心情就分外沉重,但是灵慧如她,却会对自己展颜一笑,「子霁,我现下好好的,从来没有这么好过,莫多想。」

是,她现在已经可以从马车走下来,自己进客栈了,但这也是他行险用金针的关系。

强行打开她的血脉,让淤塞的心脉暂时纡解,但终非长久之计。效力会渐渐的减弱,渐渐的不起效应,到那时,只要一个不留神,她都可能因为大发作而死去。

但是,起码现在她是愉快的活着的。映进她眼帘的每件事情都新鲜有趣,夏雨秋霜,朝阳暮月,透过她的眼睛,他发现这个世界是这样辽阔而美丽。

原本两个月的旅程,他们走了将近半年。除了为了秋娘的病体,他也想要延续这种两个人静谧而单纯的生活。

走过数十个村镇,盘缠都靠他行医所得。他向来淡泊名利,达官贵人与平民猎户在他眼中并无差别,但是这几年他四处行医,到处都有病家感激涕零的留宿,生活简单却过得去。

只是苦了秋娘与他奔波了。

见识的多了,旅途无事,秋娘对医学又颇有兴趣,他也当打发时光,开始教她学医。

她生性灵慧,什么都一学就会,记性又好,有时考她开方子,她也能思索一会儿,将药方开出来。

虽然太偏滋养而行药慈软,但是就一个初学医的人来说,已经很不得了了,照她的方子也不过好得慢些,未必就使不得。

若是可以,他真想跟她这样游历名山大岳,再也不回栖渡山……她还有多少时光呢?能多看得一刻是一刻。

再说,她此刻不是好好的么?说不定上天怜她聪慧过人,不该寿促如此……

就在栖渡山在望,谷梁朗犹豫着该不该上山时,秋娘却因时气所感,小病差点引发了大发作,他衣不解带的照料了好几天,心却发冷--上天并没打算放过这弱质闺秀。

疾病很公平,任意的降临在任何人身上,不管她聪慧或愚鲁。

谷梁朗等秋娘稍稍愈可,便扶抱着她上了马车。

「……对不起。」秋娘小小的脸蛋裹在兜帽里,好不容易将养出一点肉来,又让病痛折磨得消瘦。

「永远不要跟我说对不起。」谷梁朗温和的将她抱在怀里,「这不是妳的错。」

倾听着他的心跳,她竭力忍着,还是泪凝于睫。她没有这么痛恨自己的身体过。

一路山路颠簸,怕颠痛了她,谷梁朗将她抱在怀里护着,见她昏睡还时时皱眉,想来还是痛的吧!

连声苦也不叫。见她嘴唇咬破两处,想是痛极紧咬的结果,他怜惜的拿出雪花膏替她上药,柔润的触感让他的手禁不住一缩。

向来律己甚严,多少女病家为他倾倒,甘愿无名无分的以身相许,他总是严正的婉拒了。人家女孩家来日方长,怎可耽误人家终身?自己已经立誓一世为医,尽管被尊为神医,手下仍有病人不幸过世。

他自己不怕病家寻仇,怎可拖累妻子儿女?

就不怕拖累了秋娘么?这问题一闪而逝,他心里不安起来。当初为什么会一时冲动跟五姨娘提亲呢?

时光粼粼如秋水,他还记得那病弱的小女孩,抬起晶亮而不屈的眼睛。艰苦的学大夫涯,只有想起那双眼睛,他在挫折中才能够撑下去。

她还在谢家庄等着。等着有人替她除痼疾。

以为自己已经遗忘了这件事情,哪知道,有些事情只是潜藏,不是遗忘。

秋娘已经是他的妻了。对她,可以光明正大的尽力救治,而不用担心什么了。

就算逾越医病的际限,也不是什么大错吧?

栖渡山在望,他的心情也沉重起来。不告而娶,不知道师尊会怎么想,师妹又会怎么无理取闹。

现在,他还不想回杏仙派。最少,让他先去寻求最后一点希望。

他驱车,先进了山下的栖渡镇。

第四章

达达的马蹄踏碎了山城的静谧,秋娘掀开车帘,映目的是夹道的柳荫,时值仲春,满天飘着洁白的棉絮。

山野人家鸡犬相闻,遍种桃李,更有成片的杏林,妆点得像是花圃一般,娇红艳白,绵绵延延的连接到天际,偷了霞云的几分精神。

日虽西斜,天色仍然一派清澈明亮,甜蜜的花香伴着炊烟,居然有种异样的和谐。这栖渡镇虽是小小山城,但是南来北往的药材都在此集散,医馆药铺林立,满地铺着大块青石板作道,好方便南来北往的商旅车行,气势上就榖不是寻常小镇。

栖渡山有医剑双绝的「杏仙派」镇守,人才药材济济,自然成了医药重镇。家家户户不是卖药材的,就是开药馆的,这医药就养活了几千个人口,就算是寻常百姓,也多少看过几行医书,读书识字的,就算是路上走的小贩,也有几分文气。

秋娘自离了谢家庄,和谷梁朗漫游了大半年,眼界已经不同以往。她看着街上行人井然有序,互相让道谦和,又听过谷梁朗说过杏仙派和栖渡镇的关系,不禁暗暗点头。

「倒像是来到桃花源似的。」她微笑,回头看着谷梁朗。

「呵,我刚来的时候,也这么觉得。」他温和的笑笑,驱马缓行,在一个极大的院落前面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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