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院月+番外(17)

他们对官家带点惧怕,和一种平民百姓的厌恶。

当人奴才,却也没有他们说不要的份。周老爷说让他们出息了,可他们却没有觉得出息到哪去,反而忐忑不安比较多。

毕竟以前吃了太多官家的气。

但跟了一阵子,却觉得意外。他们倒是打熬一身挺能跟人套近乎称兄道弟的本事,跟这些倨傲的官家仆处得极好。但别人家是夸耀自己官老爷收了多少孝敬,多么吃得开,在皇上面前如何如何的多有脸面…他们家姑爷,却是个清官,大大的清官。家里人不待见,过得紧巴巴的,却对奴仆甚好,月钱不拖欠,三节有赏,四季衣裳是体面经穿的,吃得什至只比主子次一点。有个头疼脑热,姑娘还亲自来看,几帖药就好了,不要药资,也不扣生病时的月钱。只要家规守得好了,就不用怕莫名其妙的挨板子吃鞭子。

那些官家仆有时会巴结他们,塞孝敬…毕竟姑爷是皇帝近臣嘛。但只要告诉姑爷或姑娘一声,说明白了,那些钱就归他们了,只吩咐嘴要严一点。

姑爷是冷,但得体不为难人。头回他们习惯性的讲了些听来的闲话儿,等惊觉不是周老爷时,尴尬又恐惧得要命。姑爷只是朝他们点点头,道了乏,让他们继续说。

用钱买的忠心、板子打出来的忠心,坦白说是一时的,随时可能树倒猢狲散。只有那种值得的主子给予看重照护,把人当一回事儿,才能得到真正的忠心。

李大和吴银这样善于察言观色的猾头商仆,真的是彻彻底底的服了、认主了。他们虽然来自民间商家,但绝对不是笨蛋。那些无聊的流言哪有可能?瞧瞧姑爷累的,若是只捧着皇 ??上吃喝玩乐,哪能累成这样?越能让姑爷听得认真的,是真的正经事儿,那神情,跟周老爷做大笔生意、打点大头关系一模一样。

所以他们小心翼翼的护着骨子里都沁出疲惫的主子,不让官道的人马杂沓惊撞了他。

三郎哪里会知道这两个跟班准备死给他了,心底还盘算着几桩不好办的朝事。第一难办,就是太后那边的外戚。

坦白说,政德帝双十年华登基,手头上除了一班隐卫,散入民间原是泼皮无赖的势力,朝堂上几乎是没有根基的。

但软的怕硬的,硬的怕横的。政德帝不但是个横的,还是个随时打算甩手不干的。所谓无欲则刚,人家皇上不想玩帝王心术,还不想当皇帝咧。太后也拿他没辄…都二十岁,她就算想垂帘听政也垂不起来啊!还不能拿孝压皇帝,这个八岁离京,几乎是陌生人的皇帝儿子就敢早朝也不上了,国事也不理了,干脆来她宫里端茶送水,捶腿捏肩,「孝」得把她噎疯。

但三郎和皇帝都心知肚明,这也只是装疯卖傻的权宜。现在皇后有儿子了,只是还在襁褓中,养不养得大还不知道。太后才勉强吞了这口气,却卖力的扶持外戚。

有实权、能垂帘听政的太皇太后,比起跟皇帝儿子离心离德的太后舒服得多。

虎毒不食子这句话,不适用于皇室。

七品官其实没资格班列早朝,他之所以晨起,倒是有不少时间在御书房范围内的练武场和隐卫切磋,整理隐卫相关的刺探情报。就是给皇帝当耳目…必要的时候得当个防身的刀或盾。

冯府在眼前了。看起来富丽堂皇,俨然累代世家的气魄。在他眼底,却像只阴森蹲伏的猛兽,择人而噬。

默默的沿着围墙,往修身苑的角门去。

蹲着看门的门子跳起来,一脸笑容的过来牵马,小厮赶着跑着往二门通报。原本低沉的心绪渐渐缓和了,有几分期待…看到拍着衣服上的面粉,眼睛发亮的芷荇迎上来,满足了。

「不说不让妳下厨吗?」握着这双又是针眼又是薄茧的手,他轻声呵斥。

「就炖个汤,看她们在做桃花丸子有趣,顺手玩了下。」她不以为意,「累了吧?先换个衣服歇歇…」「嗯,妳来。」他凑到芷荇耳边低语。嫁给他这么久了,还是飞红得这么快。

上上下下忙个不停,看到他都大声喊「姑爷」。虽然有点畏怯但尊敬,没有鄙夷、没有轻视。

以前芷荇要他们改口,是三郎不让。

他在家的时候不多,喊姑娘比较亲。而他,也觉得当姑爷比当冯家三爷好得多。

虽然心力交瘁到面无表情、瞳孔黯淡沉寂,但心口是暖的。

娇小的荇儿绕着他转,更衣擦脸,心渐渐的沉静下来。把许多烦心的事都抛诸脑后。

奴仆有点粗手粗脚,摆饭时叮叮当当,吉祥骂人的声音很低,如意就高多了。因为紧着住,下人的院子离他们近些,可以听到笑声、小孩子的哭闹,谈话,还有人兴致很高的唱起小调。

其实听不太清楚,模模糊糊的。但这些生气勃勃的声音,让他觉得,这才是个家。

他倒在芷荇的怀里,蹭了蹭。芷荇暗骂自己都嫁多久了还总脸红,却又觉得他累得可怜,轻轻的帮他捏着后颈,仔细的推拿穴道。

「太劳心了。」芷荇咕哝。

「为了我们俩,再劳心也该然的。」他懒洋洋的说,又往芷荇怀里蹭了蹭。她爱干净,连胭脂水粉都不大喜欢。但衣上有淡淡的桃花香…说不定今天的桃花丸子是她自己上树采的花。

后来吉祥来敲门,说汤炖好了。三郎才懒懒的起身,芷荇先喝了口,才一调羹一调羹的慢慢喂他。

娘子懂医,他倒不觉得奇怪。荇儿提起亡母总是感伤怀念,事母甚孝。会去看医书学着望闻问切,很合理。他不太想过问妻子的嫁妆,总觉得大丈夫所不当为,但荇儿有一屋子陪嫁的书,他草草瞥过,果不其然,当中有几本医书。

三郎不是很爱药膳的味道。但他很享受娘子宠溺着的感觉,每一口的心意。

看着芷荇专心吹凉调羹里的汤,温润的容颜。真奇怪,好像很久很久以前就认识她,一直在等着她来。明明成亲还没半年,却觉得在一起已经天长地久,又好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事。

她就这么带着有些疑惑却宽容,然后心疼温柔的走到他心底,眼睛是那么干净。

「…干嘛?」芷荇被看得不好意思,推了他一把。这毛病儿一直都没改,老爱直勾勾的盯着人看。她是不好意思,但不小心撞见的丫头往往会吓得魂飞魄散发恶梦。

「妳饿不?不饿咱们哪儿散散去。」他起身。

一板一板的筋都是硬的,明明累得狠了,还散?但芷荇没说破,「不如你来瞧瞧我陪嫁过来的书。很有几本山水记事,我瞧着是不错的。」哪是不错而已,简直太好…虽然有点儿不习惯。芷荇说他们祖上传下来就是这么着,目录都会附句读表。

那天晚饭吃得很舒心,饭后的桃花丸子清甜可口。天暖了,改在罗汉榻闲散,他读着游记,抑扬顿挫,芷荇边做着女红边听,月华润了她半边脸。

哄了芷荇一个吻以后,悄悄的,三 ??郎把游记阖上。

原来,一直不懂的那个字「?」,是疑问的意思。难怪了…我也走到她的心里了吧?这么没有防备的。但他才不告诉别人这个小秘密,皇帝也别想知道。

他把芷荇抱进房里时,暗暗的捎带上那本游记,塞在枕头下。芷荇搂着他的脖子时,他模模糊糊的想。那个小书房虽然是有锁的,太不牢靠。得仔细弄个细致复杂的,窗户也得挂锁才行…荇儿是我的。我要她安安心心、无忧无虑。他想。如他最大的梦想那样…直到白发苍苍,死亡都不能把他们分开。

深院月 之二十二

身为皇上最「宠爱」的知事郎,调查皇室秘档并不困难。仔细核对…果然如此。

傅氏留宫的几本手记残本,就有参也参不透的奇怪文字…那不是文字,是特有的句读。他家娘子…果然是傅氏后人。

虽说真本藏在太祖皇帝的牌位处,但秘档有存摹本。「一生一世一双人?」那个「?」,是愤怒的疑惑和质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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