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院月+番外(46)

她什麼错也没有,安静沉默的在锦绣繁华的后宫青灯古佛。有时候皇帝被烦得抓狂逃出某个后妃处,跑来这儿敲门,她总是紧皱著眉,非常烦恼的叹气。

往往敷衍问候一下,就继续合掌念经,他习惯往榻上一躺,听著抑扬顿挫的经文声,难得的安眠。

明明对小孩子手足无措,硬把儿子塞给她带,明明知道為难她,但她还是尽力的照顾被惯坏的小皇储。明明答应过她可以免出宫门,但為了奖赏皇后的识相,她只是叹气,还是接受皇帝的请求,每十天带小皇储去见皇后。

如果没有勉强她,或许她就不会死。明明知道谁是真正的兄手,却没办法替她报仇。

就像现在。明明知道太后挖好了陷阱等著,他也不得不跳下去。他的儿子在那裡。

果然,政德帝差点被当刺客杀害了,若不是他们这些潜入的暗卫誓死保护,抢下命来。太后一直没有露面,但明显的,数倍於他们的死士準备在太后宫前引发宫变了。

直到子繫乔扮的宫女抱著小皇储衝入重围中,以小皇储的性命相逼,他们才得以全身而退。

后世只知道,贤妃薨於陈皇后之手,帝(政德帝)掩后过并迁怒,血洗宫廷,被害宫人宦官数百,太后斥之,帝罔若无闻,遂传其暴虐忤逆之名。

但真正的事实总是更令人胆寒、恐怖。

失去耐性的政德帝的确大杀宫人…却是太后宫内大部分亲信的血洗。将皇后从冷宫迎回,欣喜若狂的皇后想拥抱小皇储,这个一直黏著皇帝的三岁小孩脸色惨白,紧紧抱著皇帝的脖子不放,看都不敢看皇后一眼。

政德帝的心一寸寸的凉了,「…我以為你是无辜的。」略微慌乱的皇后很快镇静下来,「臣妾什麼也没做。」「燁哥儿,你告诉爹。」政德帝深吸一口气,「到底…」小皇储小声却飞快的说,「不知道。」不管怎麼问,小皇储都没说。但他不肯跟皇后一起,寧愿随著父皇搬去御书房。

虽然之后几年恶梦缠身,醒来总是偷偷地哭,但他还是什麼话都没说。

贤母妃死了。他知道。那个陌生的宫女把贤母妃推进荷塘裡,他看见了,母后也看见了。

但所有人都看著贤母妃挣扎呼救,没有人动一下。只有他,挣开了母后的怀抱,跑到荷塘用力的伸出手。

贤母妃睁大眼睛,喘著对他微微一笑,反而不再挣扎,沉没到水裡了。

后来发生的事情,他不太记得了。贤母妃最后温柔的笑,和母后唇角禽著的,残酷而庆幸的笑。

皇祖母居高临下,骄傲的、可怕的笑。

他什麼都不能说。母后…再怎样的母后,还是他的娘。他不想骗爹,所以只能缄默。但是母妃…贤母妃…总是对他无奈又温柔微笑的母妃,本来是不会死的。

很混乱,非常混乱。太多不能理解和悲伤的事情。他只知道一件事情,就算满身是血,就算伤痕累累,爹,父皇,还是怒吼著想把他要回来。

这个颠倒错乱的世界,总算有个绝对不会变的人。

只有三岁的小皇储,随著政德帝搬入御书房,直到十岁必须入主后宫为止。而他的父皇,却从此再也没有踏入后宫,余生都在御书房渡过。

深院月 之五十三

之后,皇后依旧执掌后宫,初一十五,皇帝带著皇储去跟太后请安时,也温情脉脉、礼数週到,像是什麼事情都没发生过一般。请过安后,皇帝会让皇后见一见小皇储,虽然不是太亲热,也看似和乐融融的皇室一家人。

三郎很不愿意提宫内事,但他唯一信任的,只有自己的妻。虽然有些零碎、含糊其词,即使和慕容皇家有不共戴天之仇,芝荇还是感慨了,怜悯了。

都是些什麼破事啊…明明是天底下最尊贵的皇族,结果还不是跟以前的他们一样,困在深深的、深深的院子裡,更豪奢但也更蛊盆。唯一自由的时候,只有仰望天空的明月。

那一位…有没有恨他的髮妻呢?或许有吧,或许。聪明睿智的三郎,都不太明白皇帝為什麼如此袒护皇后…在他看来,「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但她却能够明白。

不管做了什麼令人髮指的事情,皇后毕竟是小皇储的亲生母亲。废后很简单,太后如此推波助澜…皇帝只要默不作声就可以了。甚至也能够让太后的苦心全部作废…不立后就好了。反正皇帝已经横了心,再不肯踏入后宫了。

但废后之后,小皇储就不再是名正言顺的嫡皇子。穷得只剩下儿子的皇帝,只能把所有怨气嚥下去,甚至為皇后撑腰,让她拥有实权,才能成為小皇储真正的后盾。

太后…真不愧是在后宫打滚几十年的胜利者。皇后还是嫩了点,才会被这个看似拙劣实则阴险的诡计给坑了。

她…很爱自己的孩子吧?据说哭求过好几次,想把小皇储领回来,却被皇帝严厉的拒绝了。贤妃落水时,她才会什麼都不做…反正不是她下的手,不是她的错。那个女人…假清高的女人死了就好了。皇帝只能把孩子还给她…因為后宫再也没有其他适合安全的人选了。

可能、大概吧。只是不知道什麼环节错了,应该不会被发现的真相,居然被皇帝发现了。

暴怒的皇帝没对她如何…或许是因為她还会爱自己的孩子,不像太后的心肠已经锻鍊成钢。

可能就是因為这种哀伤的悲悯,她才愿替与皇帝扯不清的子繫看病。

…她就知道,三郎一定非常轻描淡写,当时一定兄险万分。事发到现在已经将近三个月,子系依旧憔悴得厉害,天生的淡桃晕完全褪去,苍白消瘦得宛如一抹幽魂。

濒死重伤、剧毒,伤及根本的内伤。御医好手段,将他的命保住了,也没让他成為废人…「再妄动内力,不死都难了。」芝荇严厉的告诫他。

原本满盈厉气的子繫,温和了许多,抬起那双太美丽的凤眼,笑得很淡,却非常温暖。「我已经是小…小公子的贴身暗卫。我对他是有用的,很有用。」芝荇有种往他脑袋巴下去的衝动。压低怒气和声音,「已经死了一个贤妃了。」「没关系。」子繫的脸颊涌起病态的红晕,「他记住了贤娘娘,将来也会记住我。」不是三郎架住了,子繫大概要吃一顿胖揍。

芝荇把子繫大骂了一顿,开了药方和列了一大堆详细到不能再详细的禁忌。子繫睁大凤眼听她骂,神情却越来越温和。既没有不耐烦,也没有顶嘴。最后要离开时还说,「谢谢。」等他走了,怒气未消的芝荇对三郎抱怨,「那死孩子到底有没有听进去啊?!」「你又没有大他很多。」三郎异常冷淡的回。

「…三郎?」「哼。」他将头一别。

吃什麼闲醋啊喂?「是你叫我帮他看病的!」芝荇火大了。

「哦?可也不见你对其他病人这麼关切。」…男人真是惯不得,太祖奶奶真是太睿智。成亲快三年了,将原本淡漠讲理的冯知事郎惯得这麼无法无天、无理取闹。

「因為跟狗皇帝扯不清实在太可怜了,是个人就会有怜悯心啊!明明是个火坑还硬要跳下去找死…看不下去嘛!真是的…对狗皇帝再好再忠诚有什麼用?别人看待他也就是只是个、只是个…」挛童。

為什麼要把自己陷入这种极度不幸、没有未来的境地啊?!

三郎研究似的看了她一会儿,只看到她温润的脸庞只有满满的愤慨,没有其他。还好。子繫长得太让人不放心了…而他年纪一年年增长,难免会有点担心。

他承认,这样的想法很幼稚、无理取闹。可是…就是控制不住。

「…外人看我,也差不多吧。」三郎淡淡的回,「以色事人的佞臣。」「够了!」芝荇怒视,「狗皇帝,活该他焦头烂额!就是想到他把你的名声糟蹋到这种地步…一个糟蹋不够还糟蹋第二个!所以我才特别火大啊~」怜悯别人也是為我,发怒也是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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