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晨中去(40)

作者:周南九皋 阅读记录

“好。”

玉笙想都没想,一口应下。

车开离她熟悉的地段,喧嚣愈演愈烈,道上来往之人是她鲜少见过的热闹,只有在她上学时才有的拥扰。

贴在墙、窗上的海报有新有旧,新的面孔愈加年轻,旧人也愈显陈旧。

车辆在一处稍空旷的地带靠边停下,玉笙从车窗看见伫立在面前的银行大楼,来往多是西装革履的男士。

她也下车来,伸长脖子朝里面探望,俄而眼前晃过一抹黑色,肩边撞上一人,玉笙回过神——“抱歉。”

身侧的女人翻起面纱,一双沉着的眼睛转望过来,眼神在她脸上不急不慢地飘过去,玉笙被盯着有些不适,便移开视线,转身往车上走。

“你是周家五小姐?”

她方要抬起的脚一滞,回了头——“我是。”

女人仍是慢条斯理地走过来,目光又飘到了她脸上,紧在一处的双唇忽而分开:“我姓刘,名湘如。”

姓刘?

“是,刘小姐?”

“看来五小姐是听过我的。”

“叫我玉笙吧。”

“玉笙……”

适逢司机回来,玉笙颔首辞别,一只脚刚踏上车,便听她说:“五小姐是要去郊外的跑马场?”

她再点头,司机却问候道:“刘小姐,您是来找钟先生的吧?他今日在郊外的跑马场。”

“我知道。”刘湘如不经意似的向车旁的人扫过一眼,亲和笑言,“我今日不是来找他的,也正要去郊外,应了程夫人的邀请。”

两人交谈作罢,玉笙已经坐回车上,司机给了她一封装袋的文件,一面开着车,一面自顾自地讲起刘小姐。

“刘小姐与先生关系一向交好,每当先生离开翼州府去办事时,他在这边的事都是刘小姐照应的,太太是不知道,原有传闻,程先生要将程小姐许给先生,当时程小姐还为此找刘小姐的事,幸好先生都帮她化解了,那程小姐当真一点都比不得太太您……”

她听得心堵,撇开视线看向窗外,司机见她脸色不好看,识趣地闭上了嘴。

车开到往常的位置,玉笙自行开门下来,拿上文件袋,便走进与马场相隔着的小树林,挑近路往里走。

临近时,听到此起彼伏的谈笑声,玉笙围着篱笆走寻进口,也望见靠近休息的亭子旁撑起了遮阳棚,阴凉处,着装或隆重或简易的人正举杯欢谈,听得阵阵轻快的音乐中,有男男女女信步而舞。

玉笙寻得一处进口,今天却上了锁,她左右环顾一圈,趁人不注意,跃跃欲试,预备翻过去。

她刚踩上去,便听有人喊了一声“钟太太”。

“钟太太还真是性情中人啊。”

“……程少爷?”她记起此人。

程颢清走上前,挑弄了一下那锁,发现上了锁——气氛陡然有些僵硬。

“咳……我去找人来开。”

玉笙将文件袋朝他递去,直道:“你帮我拿着,这篱笆也没多高,我翻得过去。”

他迟疑地接过那文件,只见她踩上那木条,轻松翻过及过她腰的篱笆,倾身跃到里面来。

“你好像很熟练。”

“谢谢。”玉笙从他手上拿回文件,拍拍手上的灰,自顾自地往那人群而去。

程颢清几步赶上她的步幅,随口道:“这同是周家小姐,金二太太倒不似你这样。”

“我什么样?”

“你们周家到你时,也改革规矩了?”他不回她的问题,继续调侃。

玉笙接着他的话说:“当然,改革是必要的,否则只能等着被变革。”

他不禁笑出声来——“你念的什么书?倒是新奇。”

“什么都念了些许,不知谁深谁浅,拼在一处就显出凹凸有形的阴影,听的人还有观感,自是会觉得这是深度。”

“为何你说的这每一个字,我都识得,但你说的怎么叫人觉得陌生?”

她一本正经地说:“因为它是自己组成的话,我没有为它整理过,你就听到了。”

“……是嘛?”程颢清垂眸瞧着路,余光帮她也瞧着,眉眼都压着笑意。

玉笙没有再应,因而她已经看见了钟徊。

“今日不是只开了正门,你如何从这边进来?”钟徊接过她手里的文件,轻皱眉头,“怎么是叫你拿过来了?”

“拿错了?”

“没有,只是让蒲元下午时去拿回来。”

玉笙道:“也许是他以为你急着用吧。”

他轻颔首,转手将文件交给了另一个人,让他拿回车上放着。她一抬眼便见刘小姐在对面,放在他臂上的手忽然抓紧。

“怎么了?”钟徊回头来,玉笙也随其转回头,却避开他目光,道是:“没事。”

他伸手环过其肩,和声说:“你又是翻进来的吧。”

玉笙似是这才缓过来,抬头又对上他满是温和的目光,由不得松了口气。

“嗯。”

“玉笙。”

她随即站直了身——“阿姐。”

“怎么来了,也不吱一声?”金二太太扶了扶臂间的披肩,回头向一穿着华丽的妇人道,“这便是我的小妹玉笙了。”

妇人轻叹道:“哎,与二太太生得真像。”

两人就着话题谈起来,玉笙不知作何应答,钟徊低声说:“这是程夫人,你与她们聊会儿,我一会儿再过来找你。”

她还没应,他人已抽身而去。玉笙看看他的背影,又低头来,看见桌上的酒,伸手端来一杯,斟酌着抿了一口,冰凉贴着喉流进腹中,好像推散了些许她的焦虑,她紧随又饮了半杯,神色都似轻松了。

“玉笙?”

她寻声回头去,程夫人笑道:“玉笙今天是要过来骑马的?”

玉笙端着自己的酒过去,适才的拘谨早已不知所踪——“是啊,谁能想到设在跑马场的聚会,并没有跑马这一项?”

“有的,只是他们刚歇着呢。”程夫人说此,她回头望了一遭,杯中的酒不知觉都倒入嘴里。

金二太太说:“玉笙,听月河说,你们还要回燕台?”

“应该是要回去的。”她弯腰搁下酒杯,语气越发轻快,“我不太习惯这边,而且,我们来时便已说好,以后要回燕台去。”

程夫人斜眼看了看二太太,面上的笑容去了又扯回来,亲和道:“玉笙刚来自是不会那么快适应,等你住得时间一长便会适应的。”

“是啊,这里不是还有阿姐吗?”

玉笙抬头来,所有苦恼都已不复存在,回燕台的打算使得她不再纠结这里的任何关系、任何人。

“我答应了周锦言要回去的。”

她的直觉告诉她,他会一直等着自己回去。玉笙太清楚等待是一个何其虚妄的过程,一天的时间被无限拉长,像一望无际的海,昨日、今日、明日都如此浩瀚虚渺。所以,她是要回去的。

两人都顿时语塞。

“钟太太,要去骑马吗?”

玉笙又见那程少爷走过来,两人似也找到了缓和的话题。

“颢清,你今日没去学校?”

“伯母,我已经结业了。”

二太太恍然:“哎呦,瞧我都忘了你不是与月河一级的。”

“他明年就出去了,月河几时去?”

“可以让他们一道去……”

程颢清略过两人的对话,又问:“要去骑马吗?”

她点头应下,同他一道脱离了狭小的交谈。

“燕台比这里好吗?”

玉笙奋力跨上马背,没有听清他的话——“你说什么?”

“……我说,你的骑术好像还不太熟练。”

她扯着缰绳,略有紧张地回道:“我刚学会没多久。”

“那可得小心了。”

她弓腰着抚摸马头,敷衍地点点头。程颢清目光也低下去,顺着她方向稍稍抬起,“你准备好了吗?”

“再等等。”

他原是愿意等着的,但看见了不远处走过来的人,心头晃过一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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