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晨中去(49)

作者:周南九皋 阅读记录

他垂眸收去目光,思绪混乱,也不应一句,刘小姐颔首作别,钟徊也沉默着离开了梨风园。

“怎么还吐了?”

客室里,玉笙慌忙给宝宝擦着,乳娘在一旁帮忙,安抚道:“溢奶是正常的,许是太太刚才抱的姿势不对。”

“是嘛?”她调整了姿势,“这样可以吗?”

乳娘点头,于她说:“您不用这么小心,宝宝也不是一点就破的易碎品。”

玉笙不由地笑出声来,道是:“她有时确是一碰就哭,那与易碎品许是也差不多了。”

“等她再大一点就好了。”宝珍说是。

她回头调侃:“你带过孩子?”

“我带过家里面的弟弟,那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几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直至屏风外传进一声“先生”,人也随其走进来。

“带她去休息吧。”玉笙将孩子交给乳娘,宝珍也识趣地跟着她们退去。

钟徊远远地看着乳娘怀中的孩子,神经仍是绷得实紧。

“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他和声问道。

玉笙还坐于圆桌旁的小沙发,琉璃灯的光罩着她一半身体,珍珠白的宽身旗袍映上光,犹似浮光跃金,在印象中俏丽蜷曲的短发竟已长到了可以挽髻的长度,她仿佛一夜之间越过了所有天真烂漫,看得这漏洞百出的一切景象。

“嗯,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

钟徊松了一口气,将外套丢一旁便移步走到她身后,随之弯腰将人搂住,语气更轻地说:“陵江突然有急事,便只得让蒲元好生照顾着你们,玉笙,不要生气了,好吗?”

“此事蒲元已经告知过我了,我也没有生气。”玉笙如是说,目光却常看着自己的手。

而他也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只小礼盒,放于她手中打开,一只玫瑰金的女式腕表扣在黑色丝绒中,他自顾自地取下她的旧表,于她替换上新的。

“我在陵江时,看到这只表,便觉得适合你,果然是适合的。”

她转头正接上他的视线,目光交融,情意犹存,但较之以前,便觉冷却了几分。

“很漂亮啊。”她轻笑言之。

钟徊却眸光黯然,但仍紧紧注视着她眼中点到为止的笑意,“时间不早了,你也该累了,休息吧。”

“玉笙……你还是在生气,对吧?”

她低头转动着手上指环,垂眸不见情绪,但神色不为所动。

“这有什么可以生气的呢?人人都自持着能真正宽慰自己的理由,我们也不例外。”她停顿有时,极轻地叹息,“你曾问,我们是什么样的夫妻,现在我许是能答出一二……我们是不能有关联的夫妻,重叠的关联是劳心劳神又徒增烦扰……我想,这也没有什么不好的,你合该早些时候跟我讲的,如此,我们之间也可少些困扰。”

“玉笙……”

“休息吧。”她抬头来,眼底轻淡的笑意成雾,渐而凝作水,在眼眶暗中滋生苦色,可到底是没有流出,反是退回去,倒像是感动,“钟徊……我爱你,仍是喜悦的,但时常为此带来的是忧虑,没有关联不失为一种根除的法子,也不必牺牲什么,你作你,我是我,无需顾及彼此……我们就做这样的夫妻,好吗?”

这许是于他们最好的方式。

或许是喉咙根被什么压得麻木,钟徊半晌讲不出话来,紧盯着她许久才有所恢复,他站直身,垂眸又沉默了好一会儿。

“……好。”他沉声作答。

“嗯。”她点点头,起身走前和声叮嘱,“那早点休息吧。”

进了卧房,坐梳妆镜前拆发髻时,她像是才反应过来,眼眶暗中滋生的苦色漫出来,玉笙立刻将其抹去,她知道明天之后,一切就又会成为习惯,那时她也就好了。

第36章 囿于如常

原以为会很快结束的动乱,延续了将近三年的时间,且越演越烈,在翼州府,人人自危。

玉笙寄信回来的路上遇到巧巧,她说:“今天的风真大。”

“要回暖了。”

两人一路同行,巧巧讲起近来的情况——“眼下回燕台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可不是,我们都耗了这么些年,如今也是泄了气。”玉笙掖住被风鼓起的大衣,眼睛也吹得似要睁不开。

两人只得进了一家茶饮店避避风。

“你的事怎么样了?”玉笙问。

“哪有这么容易?他们说鲜少会招女教员,一直耽搁着呢。”

“那现在要做什么?”

巧巧轻叹了口气,道是:“我现在每天睁开眼的第一件事,便也是在想这件事……你说,如果人是不需要为活着而活着的,该是件多么自由的事。”

“……那确是好。”

她抿了口热茶,神色恹恹,忧虑颇深,半晌后才道:“人总该是有点价值的,只是很难体现……可我时常左思右想,想着自己耗尽心血的目的其实只是为了活着呼吸,觉得这与牲畜也无二。”

玉笙没有应答,见其眼眶泛红,便也挪开视线,安静地等她说。

与巧巧分别后,她雇车去金家,上午金二太太接泠乐去家里玩,说是有客人来,也好热闹热闹。玉笙出门寄信,顺道买了些信纸,她已习惯用信纸写东西。在买时,她偶然看见一本署名“见山”二字的书,名作《归声》,玉笙想起北苑书房里放的书都是此人的,于是拿起看了看。

卖书的人道:“太太好眼力啊,这书已经很少在市面上流通了,是几十年前的书了。”

“您知道此书的作者吗?”

“你们现在的年轻人不知道也属正常,他在四十多年前,也算是风靡一时的作家了,他的风格诡异绮丽,那时有人就形容他的书是无人深处一座宏伟破败的宫城,断壁残垣也镀着金……可惜啊,他后来病魔缠身,传言说,最后甚至精神失常,在某个早晨饮弹自尽了。这一本,便是他晚期清醒时最后的遗墨,故而偶尔能在市面上看见一两本。”

玉笙翻开第一页,书的第一句话这样写道:

昨夜,我们再一次彻夜长谈,早晨起来后,我带上伞,打算便这样回去了。

车停了,她恍然回过神。

金公馆今日当真热闹。玉笙进门就听到了嬉笑声,庭前人影绰约,跨进客厅,打麻将的、谈笑的各处一边忙着。

“玉笙来了。”二太太坐沙发抬头看来,随之又转回去,向沙发后面招呼,“泠乐,你瞧谁来了?”

沙发后升上来一张熟悉的面孔,怀里正抱着的是泠乐。

“梁智儒?”玉笙一惊。

“你这什么神情?倒像是惊吓。”

二太太笑道:“难不成你握着玉笙的小辫子?”

“那可就太多了。”梁智儒说此,抱着泠乐走过来,玉笙接过孩子也坐下来,他还握着泠乐的手逗着,“泠乐适才不是说不喜欢妈妈吗?”

“我没有,没有这样说。”

泠乐缩回手,身体也卧进她臂间,仰头来又强调,“我最喜欢妈妈了。”

“小骗子。”梁智儒随其展身后靠坐着。

“你如何来翼州府了?”

他还是不正经的模样:“自是投奔你们来了。”

“你别听他瞎说,是他舅舅调到了翼州府,他被遣过来跟着学习的。”二太太代他说。

“还以为你与婷兰在燕台结婚的。”

“我会娶那么没趣的人?”

“人家也不一定看上你。”

梁智儒旋即坐正身,似是被气笑了,道:“哎哟,那我是要感谢她看不上我了,周玉笙,这么多年你怎么还不会说话?”

“苏倩呢?她怎么样了?”她略过他的话问。

“我哪儿知道啊?只听说她结婚了。”

玉笙心一沉,追问:“……和谁结婚?我如何不知道?”

“好像是谭家的。”

“玉笙,怎么近来都不见钟徊?”二太太断了两人的谈话。

她道:“他去陵江了,可能是这几日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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