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晨中去(6)

作者:周南九皋 阅读记录

而她是盼望着她回来的。

这一夜,玉笙睡得很安稳,在梦中又回到了那个炽热的夏天。

钟先生搬来乔山区一个多月后,玉笙才真正见过他,那是个酷热的下午,她觉得从那个夏天之后,便再也没有一年的夏天会这般热得叫人至今都刻骨铭心。

那时,玉笙已经放假了,但待在家里又热得直冒汗,于是她拿着从姨妈那儿软磨硬泡要来的零钱,顶着晃成波浪的热气,走到茶饮店。苏倩先到了那儿,她带来了一个改变她往后一生轨迹的消息。

“什么?你要上台……”

苏倩立马捂住了她的嘴,神情紧张地警示她不要声张:“小声点儿。”

玉笙立马抱住她,兴奋无可掩饰,压低的声音都止不住要颤抖:“我就知道你唱得这么好,若是你选不上,那必然是他们瞎了聋了。”

“今天我请你吃冰淇淋,想吃多少都可以。”

“真的?”玉笙立即双目放光,而后将平常馋嘴的口味都尝了个遍。

而正是因为吃多了冰的,让她后来在回家的路上突然腹痛难忍,而祸不单行,她因站路边缓解太久又中了暑,两眼一抹黑晕了过去。

等她再醒来时,才发现自己身处微暗的房间,后来她才知道那是一家茶楼的包间。玉笙四肢乏力,全身冒着虚汗,虚晃的视野里忽而出现一个凛然的身影,他的白衬衫好似亮得发光,那温热的手陡然放到她额前,随后另一个人又走进来,他给她把脉,忽近忽远的声音说是中暑,没什么大碍,休息一会儿便好。

他收回了手,侧去身与那人说着什么,玉笙从那侧脸认出他是隔壁新搬来的那个人,于是,便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瞧——他当真如她所想的那样,温雅漂亮。

但是没过多久,他交代完就离去了。

第5章 如愿的宴

做了一上午的工作,玉笙听觉都还回响着打字机的声音。

“要去饮茶吗?”邻座的同事探头过来询问,她不慌不忙地收拾着东西,噙着笑意的目光飘转来,说:“抱歉,我今天有约了。”

少君上半身倾过来,捏起嗓子道:“哎呦,这有个有钱的男朋友便是不一样,我什么时候才能也傍个有钱人呀?”

玉笙垂眸轻笑不已,起身走到她身旁,指尖轻佻地在其肩上跳来跃去,半真半假地说:“我跟你讲,我们这办公室便有一个。”

“是谁?”少君一下来了劲,噌的坐直了身,目光扫视了一圈,观察着每个可能的人,玉笙掩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她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被这小妮子给戏耍了,随即往她腰上捏了一下,轻哼说:“等你做了陆太太再来与我说吧,还真是个不知脸皮的小妮子。”

玉笙无谓地耸了耸肩,拿上包便下楼去了。彼时,陆停之还未到,她沿途走了一段路,耸立在三岔路口的银行大厦敲响了午时的钟铃,她忽而想起关于钟先生的传言,姨妈时而说他是个银行家,时而又说他是倒卖军火的,但她偶然听起那个善良的老管家说钟先生去了银行。

她穿过马路,从身后行过的电车停站,里面挤下来的人群行色匆匆地各自涌去,乱作一团的嘈杂声淹没了钟声,玉笙趁势随人群跑到马路对面。这座朝路两边伸延的大厦总共五层,顶部是历经年岁的钟楼,是燕台的标志建筑之一。玉笙往忙碌的大厅里探了一眼,又迅速转回身朝边上走去,停在他们时常会面的位置等着。

实际上,她并不知道钟先生是在哪里的银行工作,只是潜意识里认定这座她每天都能看见的大厦会与他有关,而她时常是有这样精准的直觉。惊喜便是在她抬头之际塞到了她怀里——从大厦旁边的通道里缓缓开出来的车,停在路口等着指示灯亮起,玉笙还保持着抬头之势,车里的人眸光也往上微微抬起,眼神平静,目光稳固,犹是停止和运作都不会出现丝毫差错的齿轮,但这样的稳固却也不显一点呆板,它浸在明澈的眼波中,像是在压着下一刻便要喷涌而出的情意。

玉笙呼吸都随之变得笨重,她忽觉今日的天气炎热,使得脸都觉发烫,她像是不经意地将目光往上移,恰好在这时见得陆停之的车开过来,靠路边停下,她压着起伏跌宕的心绪,迅速上了车。

指示灯亮起,两辆车背向而去。

“玉笙。”

她猛地回过了神,陆停之笑言,“你在想什么呢?”

玉笙摇了摇头,反问道:“我们是要去哪儿?”他似乎心情极好,直盯着前方的目光匀到她身上,温柔地看了她一眼才说:“他们有事要商议,让我们也过去一趟。”

她对这事并没有好奇,但也没有想过它是关乎自己的。玉笙同他走到时,陆家夫妇、周锦言和他的太太都在,陆太太先让两人过去坐了。

“昨日原是想让停之带你过来,与我们一道庆生的,但他偏说什么已经安排好了,”陆太太拉着她的手,神情一如既往地和蔼可亲,她从身后的提包里拿出一只黑色的礼盒,“来打开瞧瞧,喜不喜欢?”

“陆太太送的礼,我也好奇得紧,”二太太似是羡慕地说,随其轻轻拍了拍玉笙的小臂,“玉笙快些打开也让我们瞧瞧。”

她推开上面的锁扣,翻开那木制的盒子,里面是一条叠成几圈的翡翠串珠,二太太挂在嘴角的笑意顿了数秒,随即更加深刻,“陆太太,您这出手也太贵重了吧。”陆太太掩唇而笑,圆润的手轻抚着玉笙的手背,只道:“这人都要是我陆家的人了,还谈什么贵重不贵重。”

陆老爷接着她的话说:“那这订婚一事便定在年底的时候,如何?”

玉笙心头一震,回头朝周锦言看去,他亦是欣喜,眼底噙笑,没有一刻思索,颔首答应了下来。两人对视了一眼,却没有机会说上一句,直到陆太太说要上楼赴蔡署长的宴,众人才动身一道上去。

周锦言似乎也看出她的疑虑,于是留下了她。玉笙也没带客气的,直言道:“你都没问过我,作什么要替我做决定?”

“在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有资格给你做决定了。”他慢条斯理地说着,掩在镜片后的眼瞳缓缓挪到眼角,目光凝在她脸上,语气忽而变得轻缓,“等你与陆停之成婚时,我会将那部分遗产当做嫁妆给你。”

玉笙转身与他正视,满心怨怒已经要呼之欲出——“你威胁我是吧?”

他无谓地抬了抬眉,说:“你要如何想都好,但我是为你着想。”

“周锦言,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是你怂恿了吴曳带她离开燕台的,就凭那懦夫,也该忤逆吴家,还不是因为收了你的好处?”她气得浑身发颤,想起江嫣那不知悔改的死性又觉得无力。周锦言跨一步上来,气定神闲地俯视看着她,双手扳正她的脸,目光却依旧轻和——“她走时,一点余地都没有给你留着,你也应该清楚,若是那乔山区的公寓也可以带走,怕是你就真的一点也不剩了,她有想过你的死活吗?若不是周家给出条件,你以为她真的会情愿养你?”

她撇开目光,对他这样赤裸裸的揭穿已心无波澜,只冷声道:“松手。”

周锦言低头看着,指腹在她眼角轻扫了扫,终而收回手,移开视线,又提醒了她一遍:“等你与陆停之成了婚,这部分遗产才会转到你名下,你自己好生掂量着。”

那还抖动不止的手抓住了栏杆,玉笙咬紧牙关,颈上青筋时隐时现,她深呼吸缓着紊乱的气息,直到冷静下来才转身走向电梯。

“叮——”电梯门朝两侧缓缓移动,玉笙呼吸一滞,旋即收回目光,故作镇定地走进去,里面的人往前挪了一点,手伸向按钮时停下来,他转回头,友善询问:“小姐去几楼?”

“……四楼。”她握着包的手又开始抖动,也许是过了很久,但她后知后觉电梯这才开始运作,玉笙好似酝酿了数十年,轻声补了一句,“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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