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晨中去(67)

作者:周南九皋 阅读记录

“钟太太变了很多,终于像极了为人妻的夫人。”他像是夸赞她,可语气有诸多可疑。

玉笙端着长辈的口气说:“程少爷也变了不少呀,感觉没那么幼稚,是长大了。”

程少爷脸色一紧,挪开了视线,转而与月河说:“尽快在明日收拾好行李,我不会再来第二次。”

“要回你自己回,少管我的事。”

月河声音提上来直压过他还未落地的话音,丝毫不惧他。

“我是吃饱了撑的要来管你?”

两人开始你一言我一句地在彼此身上挑毛病,玉笙自顾自地从宝珍的托盘里端一杯茶,便低头饮茶,自始至终像隐形人一样坐那儿听着。

半个小时后,程颢清扔下一句“你爱回不回”,便扬长而去。月河憋红了眼,圆溜的眼睛又是气恼又是泪。

玉笙起身坐过去,把丝帕放她手里,月河攥紧帕子,低头看着,豆大的泪珠滚入衣襟,缓缓消磨殆尽。

“……我不想回去……”她极力地克制着哭声,几番摇头,“真的不能回去……我害怕,我真的会死掉的……”

玉笙看着她,不由得皱紧了眉心。两人便这样坐着,沉默了良久。

“你想办法再拖些时间。”她突然说此,月河肿着眼睛望过来,她稍松了神色,弯下腰捧着她的脸,低声说,“和我去燕台吧,周锦言一定会帮你的。”

“……舅舅?”

她肯定地点了点头,月河忽然便镇住了摇摇晃晃的心神,抹掉眼泪,倾身抱紧了玉笙。

第48章 雨夜狂想

这雨下得越来越漫长、越来越冷,入夜的福安街浸了雨,不遗余力的繁华便从灯红酒绿中流到地面,金晃晃地摇曳在积水里,远远看着只觉是镀了金。

金鹤酒楼日日酒宴,大大小小,总有人是拿着足够的钱来寻乐的。

“当快乐不足为奇,便也不再是快乐了。”梁智儒说着拨开面前的酒杯,把红的白的都倒进一个杯里,摇匀了递给坐对面的女人道,“不要这么看我,再看也看不出好的来,请。”

“你这酒当真是要我喝的?”

“随便嘛。”他语气一如既往地无谓懒散。

她耸了耸肩,杯口便要贴近红唇时,一个侍应生进来,低头小声地说:“四姨太,杜军长想您下楼一趟。”

“瞧瞧,我可是一刻都不得闲呀,到底是得闲的人不知好。”四姨太将手里的酒放过去,轻柔的语气命令道,“你给我喝了,我这心里才平衡呢。”

他捏下烟,端起酒给旁边的小姐,敛起笑容时,满目纯真,只说是:“好酒当然是要送欣赏的人。”

四姨太生得高高的情绪陡地坠底,神情见冷,拿包时动静弄得叮当响,跺着细高的皮鞋下楼去了。

梁智儒又与其余的太太小姐玩了一会儿功夫,便脱离局走到楼梯口,朝下面的热闹一瞟,门口新进来的一个身影引起了他的注意。

他从一群人中绕过去,有些眼尖的人一下认出此人正是近来常与股票联系在一起被提及的钟先生。

“钟先生,久仰大名了。”

“您客气。”钟徊颔首回应,似是个友善之人。只是这一搭话随即引起了诸多目光——时下这不稳的局势随时都能让金融界天地颠倒,谁也不知道这手头的钱和股票几时成废纸,几时是真金白银。半月前翼州府的一次动荡晃动股市,大量股票抛售出,而不到一周时间,动荡平定,股价再回升,而后众人恍然发现这一周被抛售的股票大部分都以低价流入钟先生手里,仅仅一周,金银一堆一堆地将这位钟先生抬到他们的视野里。

这更加坚固了这场发财梦。

宴上众说纷纭,唯有一人气得脸色煞白。

“六爷……”助手即刻将人搀住,“您没事吧?”

程温眦目欲裂,似是咬碎了牙道:“不让他付出代价,我就不姓程。”

他当然气,恨不得现在就一枪崩了他。程温当真信了他的话,以为他真的会售出燕台银行的股份,可内地的通货膨胀,燕台银行如今就是定海针,股份以黄金条计量,便匆匆忙忙地卖了不少股票、占股,预备第一时间抢下,谁知道他玩阴的,那所谓售出股份的话就是用来骗出自己手里的几支股票和占股。

钟徊与杜昆客气了几句后,便退身到后面,却此时又碰上王庆阳。

他立即恭维:“难怪连程老都如此看重钟先生?”

“王先生抬举了,多数时候,财源只流向成堆的金银。”钟徊淡淡笑着,身体微倾,低头来,目光自下而上地看着他继续道,“白手起家是水滴石穿,钱引钱最是容易,你本身拥有,它自然就来了。”

“哎呀,王某突然发觉,当钟先生谈及钱时总见不得旁人的俗气,反而觉得这是件风雅之举。”

笑声清淡着从他轻合的双唇间飘出,随其浇上了酒,便愈显得飘忽不定。

王庆阳似是不经意地压低了声道:“昨儿王某与财政部的吴司长才说起回去要一道吃饭的事,也不知钟先生几时有空回翼州府,他必然也是会欣赏钟先生的。”

钟徊眸光晃了晃,仿佛对此兴趣颇深,说是:“那可就有劳王先生了。”

“不过几句话的事。王某此番来陵江,还没想好要带什么礼给吴司长,想来我兜里这点也买不了什么好的,还期望着吴司长不会嫌弃。”

他顿时明了,便说道:“王先生若是信我,可以交给我,但您也清楚我的情况。”

“这本钱当然不能再劳烦钟先生。”

两人点到为止,举杯定局。

而后,宴会上,宾主尽欢。钟徊应付完,便渐而退至最外圈,准备要退场了,到这时又一个横在他的退路上,是那姓梁的懒散少爷。

“时候还早呢,钟先生这么早回去岂不扫兴?”

“许是梁少爷过虑了,扫兴是不存在的。”他朝身后愈加繁乱的氛围瞥了一眼,抬了抬眉又道,“没事的话,我就先告辞了。”

梁智儒还横在那里,就是不让——“其实钟先生是并不打算回燕台的,我说得对吧?”

钟徊持有的友善沉了底,漠然看着他自以为是地继续说,“周玉笙是蠢了点儿,你说她就信了,但我与钟先生算得是一类人,我许是更清楚你真实的想法——我便也无法沉心于漫漫消磨的婚姻,也觉不出犹如死水的朝暮有何可满足的幸福。我一直觉得,如果我爱一个人,我一定对她保有客观的距离,见得她身上一切好的坏的,那样我也依旧爱她,而绝非兴起时只见她好的,等热情消磨完,便又只看得她一身缺口……你不可否认,这绑定不留空隙的关系,好时便什么都好,可等消磨殆尽,你会以严苛百倍的客观审视她,届时你心安理得地告诉自己原来她什么也不值。再坚持熬下去,只是因为不得不承担的责任,而这令一切都会陷入无止境的压抑、忧虑、争论。”

沉闷的麻痹陡然扼住他喉咙,令其发不了声音来辩驳,因而这前因后果已然在他初识世事时,在他最亲的人身上演绎得淋漓尽致,乃至不惜毁掉了彼此。

钟徊至今也不明白,他写着“我有一个快乐的妻子,诚然以她的快乐为乐”这种话,当他把枪口对上她、将襁褓中的婴儿扔下楼时,有无一刻觉得荒唐,意识到他的痛苦仅是源于他自己。他从未信过那是他的精神致使如此。

“……你想说什么?”他终于说出了话。

“你便是不回燕台,也请你,放她回去。”

他没有应话,只绕之所有而去了。

今夜,秋雨难息,趁着夜色下得肆无忌惮。

“月河也会和我们一起走啊?”泠乐仰头问着,两只小脚自觉地放进妈妈的睡袍里。

玉笙说:“难道泠乐不想月河去?”

“没有,我想月河去。”

“还有舅舅,他一直在给妈妈的信里提到泠乐呢,他肯定也很想见到泠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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