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晨中去(8)

作者:周南九皋 阅读记录

“呼……”她一口气呼出所有躁闷,连同各种情绪都一并发泄出来,心底顿觉一阵舒爽。玉笙又深呼了一口气,站起身理罢腰间的褶皱,径直走进一家茶饮楼,冷气瞬时灌入身体,萎蔫儿的精神立即清醒。

“要瓶汽水。”

“……钟先生,还是碧螺春吗?”

玉笙心头猛地一颤,随即若无其事地拿过自己的汽水,却忘了柜上的手包,身体一转,便从柜边滚下来,她这才有所反应,而一切便这样顺其自然地发生了——身后的人捡起手包递来。

她小心、警惕地对上他的视线,钟先生神色带笑,友善客气,他说:“我们是邻居吧。”玉笙接过自己的包,轻点了一下头,气氛冷滞了片刻,他又道,“在下钟徊。”

“玉笙,周玉笙。”她按着狂乱的心跳,似也客气地回应,他许是准备要说句什么,嘴唇微启时,数名同样身着骑装的男人、女人走进来,其中一个身形清瘦的男人神情一亮,只听他掩着笑调侃说:“钟先生,您需要交代这么久吗?”

玉笙认出他是那日在舞厅与其同坐的男人,她随即说:“那您忙吧,回见。”

他点了点头,便也转身同那群人朝楼上走去,玉笙提紧的心这才松了一下。

“不是说没兴趣吗?”苏子砚捱到后面来,嬉笑着又打趣道,“这么快就连住址都给人家交代出去了?”

钟先生挡开了肩上的手,苏子砚随其走进包厢,跟上去说:“我可为你打听过这位周小姐,原来她真是周家小姐,那日与她关系很亲密的是陆启的儿子,陆停之,两人正在交往……”

走在前面的人对此似乎并不关心,一句也没有回,一头扎进欢谈的男女之中,渐而将话题转向了银行里的事。

次日,玉笙还未睡醒,棠妈就敲了她的门,她翻身趴在床边,喑哑着声音问:“什么事?”

“周小姐,有人打电话要找您。”

玉笙眯着眼往紧闭的门探了一眼,思绪停滞了半分钟才掀开被子下床。

“咔——”

棠妈往后退了一步,补充说,“她说她姓付。”她捋开脸上的头发,系着身上的睡袍下楼来,站桌前清了清嗓子才拿起电话——“少君。”

电话另一头语调陡然上扬起,随即又被压下来:“玉笙,我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与你说一下。”

“什么事啊,你还考虑了这么久?”她笑道,但对面的人却还是严肃,听见她屏着呼吸说:“就是昨晚,我不是去了谭小姐的生日宴嘛?后来在那儿看见了陆停之。”

她不知其意,只是顺意着问:“这有什么问题吗?”少君叹了一声,又停顿了半分钟左右,才道:“我看见他和……就是那个最近很红的明星走得很近,感觉有点……问题。”

“苏倩?”她心头一紧。

“对,就是她!一整晚我都看见他们形影不离,这肯定有问题呀!”

玉笙提着一口气,抬手揉着眉心,电话里的人小声询问,“你没事儿吧?哎呀,男人都这样,你别想太多,要不行我们还可以再找嘛。”

“……我没事,他们以前便认识,我知道。”她低头说此,语气如常,少君也沉默了一会儿,随后说:“你知道就行……还是注意点儿吧。”

电话挂断后,她手支在圆桌上站了半晌,直到棠妈问她现在要不要吃早饭,那凤眸里这才得见神采——“不用忙活了,直接做午饭就行了。”

说罢,她又上了楼,只是刚走到卧室门前,便松开门把手,转向了阳台。玉笙目光越过围墙,远远望见白柱灰墙里的檐廊下,圆形沙发上还放着几本书,黑色的桌上搁置着翻开的文件,她盯着那似乎很舒适的檐廊出神,忽而,从屋里走出两个人,前面的自然是钟先生,后面跟着的是一个举止优雅、身着暗色西装的男人——他便是钟先生的新管家,替代了那个善良的老伯。

伫立在檐下的人在交代着什么,净白的衬衫一半照在阳光里,好似在发着柔和的光,袖口卷起,金属腕表映光刺目,他时而头低下来,起伏利落的侧脸,还如坚硬的山影。这总是能让人莫名的心安,仿佛她又回到了很久以前的早晨——那是冬天的早晨,玉笙总是要在天还没亮就要起来去上学,乔山区被香樟树笼罩的路在她眼里简直是通向鬼门关的,它总是漆黑一片,走到路灯下又觉得阴森诡异,整条路没有一个人影可以让她看到一点生息,于是,她便盯着天边被朝曦映出轮廓的山影拼了命地跑,待到跑出这条阴暗的路,她再看向那映在天边的山影,仿佛如获新生。

久而久之,那起伏坚硬的山影便成了她无可取代的信念,它比任何人都爱她,在所有阴暗孤独的日子里,它拉着她逃出了生天,在每一个白昼将至未至的早晨,它召集了一场场无与伦比的影子舞会,或缺或残的影子藏在清晨的蓝雾里起舞,她时常窥见它们优美绝伦的舞姿,泛白的水泥路上投下一个个崎岖怪异的影子,像没有皮囊的骷髅人,它们沿着她的路悠转起舞,玉笙会跳过、绕过每个影子,因而它们接纳了她,成为了它们中的一员,她的恐惧终而被无限蔓延的欢乐稀释殆尽。

当她还浸在那样的欢快中时,那檐廊下的人陡然抬头朝她的阳台望来,玉笙慌忙捞起旁边的水壶,低头给阳台上的绿植浇水,尽管棠妈已经浇过了一遍。

她佯装淡定地晃悠到门口,放下水壶,疾步走进了屋。

“周小姐,您漱洗好了就下来吃饭吧。”楼下传来棠妈的声音,玉笙这才记起自己要做什么。

她激昂的心绪直到晌午吃完饭才平复些许,但此时有人按响了门铃。出现在门前的人是钟先生的新管家。

“……钟先生在晚时设了一场简单的宴,如果周小姐有空的话,钟先生非常欢迎您的到来。”

玉笙站在棠妈身后,抿了抿唇,从容不迫地应了下来,只是这从容在转身之际全部破功,她双手紧握,身子隐隐颤抖。

棠妈掩上门,转回身时,周小姐早已跑上楼去了。

第7章 殊途同归

却说玉笙收到钟先生的邀请,在上房琢磨了一下午。她委实想不清她这厢去到他的宴,是为了什么——她也不识任何来赴宴的人,如此处境岂不是令人都觉僵硬?

或许,他便也只是出于礼数。这像是他时常会考虑的事。玉笙从扶手椅里钻出来,走到梳妆镜前作了简单的梳妆,换上衣服便下楼了。

“小姐,您要出门吗?”棠妈见她在门廊换鞋,便问了一句。她点点头,说:“可能晚些时候回来,不用忙我的晚餐。”

说罢,玉笙就也出门了。彼时,日头落去,香樟树下清凉心脾,在这一程,陆续有几辆车与她擦肩而过,玉笙走到公园,才得以雇车离去。

晚风徐徐的傍晚,燕台总像是一颗放久蒙尘的水晶球,余晖撒在高低不一、落了旧的建筑摆件上,泛起说不得感伤的焦黄。

“怎么今天有空过来了?”苏倩包着刚做好的头发,卧在美人榻中,尖细的手指刚上了鲜亮的红,便小心翼翼地搭在锦绣软枕上,她神色示意女佣给玉笙上茶,玉笙自顾自地坐到她身边的小沙发,侧眸瞧着她,缓缓道:“你可知,住在我隔壁那座公寓里的人回来了?”苏倩顿了一下,随即压着头巾扬起头来,神情也明快:“我可记得,你还拉着我去到乔山的跑马场看过他,可惜离得太远,我都没有将人看清。”

玉笙抿住了笑声,也记起两人一道犯浑的事,苏倩微微撑起身体,脸压在她的掌心轻蹭了蹭,面上的笑容渐淡,不知几时才道,“所以,玉笙还要与陆停之结婚吗?”玉笙眼神暗却,低眉垂帘,沉默不语,她又说,“我知道,玉笙其实心悦钟先生……”

“我会与陆停之结婚。”玉笙说,“……我需要与他结婚,我不知你想的是什么,但愿你想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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