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杂记(33)

一首几乎不成调的英文歌,我忘记了词,就胡编乱唱,反正他们听不出。I'm tired,后来我唱。

很累吗?李木说。

啊?我没明白。

你唱的,I'm tired。

随便唱的,我不累,我挺好的。抬头看了看柳树,在灯光和夜色里它们很识人间烟火。

他笑:算了,过了谈论的年龄,我们不谈了。

好。我握了握他的手,而且抬起来,看看。

呵呵…我像毫无心计的小女孩一样发出了笑声:你说,你的手在第一次送女孩回家时有没有出汗啊?

我现在出汗了么?

没有。

那就没有。

啊?

我谈恋爱没有经历过此步骤,现在经历了,又不想谈恋爱了。

我没谈过恋爱。

为什么?

不知道,就是没人喜欢过我。

我很喜欢啊。

不是你这种。

你知道我是哪种?

我知道。

我把头浸在水里,笑了一下,又出来,听见哗啦啦的水声。

突然想到一个不可能的时间去找一次不可能的经历。我突然就有了某种没什么意义的希冀。想笑,想哭,想喝半加仑的葡萄酒,想穿晚礼服。哲学家八成会告诉我想这些没什么价值,应该想想人为什么活着。可我总是想不起来,不知道为什么。

很瘦,皮肤白皙,目光空洞。又擦了擦头发上的水,看着镜子。习惯性的用浴巾遮住胸部,从少年时就有的毛病。我还健康,是的。

我的手机连续开了六年零三个月,排除换电池的时间。这个电话是近两年来我第一次在睡前接到的。是李木。

苏菲,后来我的手出汗了。

我知道。

睡觉吧。

好。

后来我真的睡过去了,没听音乐,没看小说,也没思考,就像我每天习惯性的计算金额,然后有个人来为我修电脑。其实我会修,我有三个计算机系的朋友,而我一共四个朋友,曾经。

他们,一个死了,两个结婚了,另一个失踪了。

全都不见了。

失踪的那个是学哲学的。死的那个是因为电脑主机后部漏电,毫无诗意。

我是苏菲,我没死掉,没失踪,也没结婚。

我还在这里。

生活是什么东西?梦想呢?此刻你刻意放大的痛苦会不会真实?自以为大彻大悟一无所求,又如何摆脱慵懒和无聊的缠绕?

这些问题,倘若我能回答出一个,现在,也就不是现在了。

我说我在等,是骗你。

苏菲不是愿意等待的女人,何况我还年轻。

今天周末。我想花钱,有人陪我。

一个人买东西非常无聊但你能买到倾心的物品。而两个人,多半会在无意中加进许多不必要。

但我喜爱后者。

我感到缺氧,偌大的温室中潮气逼人,有各种各样的植物,花开艳艳。

流水声,鸟鸣声,脚步声,唯独人语声像被隐去了。此刻有声亦无声。李木抱起一盆幼小的植物,叶片干干净净的流淌出几颗水珠,他闭上眼,微微的侧着头,像把嗅觉和听觉混在一起。我在眼光中眯着眼睛看他,觉得特别漂亮。

这样的行为完全在我的意象中完美了他。然后顷刻又对李木产生了拒绝的心态。我以自我的心理波动为乐趣,不带任何意义。

他买下那盆植物,又带我在宠物市场买了两只猫。

一只黑色,一只白色。

我完全有理由喜爱接近我的那只。

李木送我到楼下时,抬头望着高高的,远远的我的窗口,他一直没有说话,却在此刻开始沉默。

我走了!特意大声地说。

他愣了愣,递过来那盆植物:送给你。

松了手,黑猫优雅的从我的怀中跳出去,我抱住李木,轻轻地一下:送给你。

从今天开始,苏菲的家有了小猫,和一盆不开花的植物。

在有限的空间里,三个生命共同呼吸。

艺术家

我说过,我以为我会是一个艺术家,可以肆无忌惮的表现美,并且有成就,得到逻辑缜密的批评,然后被越来越多的人知道,同代的,下一代的,极尽无数,就算实际自我已经消亡,然而苏菲,苏菲,这个名字依然跳动在世界的各个角落,从死亡之路崛起不朽的“我”,获得我卑微生命和高傲灵魂都无法承受的崇高。

崇高

崇高是绝对距离与无条件的景仰,使人可以不选择却绝没可能致命压缩的对象,我最重视我认定的崇高。巴赫,昆德拉,月光以至于李木抱着植物时难以形容的行为。都是艺术的并且达到了绝对距离与无条件景仰的条件。不为人力所触及。因此,我不在乎真实。

真实

真实和崇高在我的意识中是完全对立的。比如牙痛和哲学,它们是真实的典范。牙痛当然是具体可感的,而哲学却经常试图在这充满变数的世界中抽出理性的纤维。最傻的事就包括与哲学家辩论他们的东西,那没完没了或必输无疑。我承认真实确实存在,但那无关紧要,我并没有对体验自己是否活着产生过兴趣。不过,一旦哲学家爱艺术,那么哲学就变成他的第二属性了,我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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