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不堪剪(44)

里面的设备更是一应俱全,初夏惊讶地看到了那种农村传统的土灶,灶檐上还用明艳的中国红勾勒出大大的福字。奔过去细一瞧,她不禁失笑,原来只是外表装饰成土灶的模样,稍下的位置有开关,拧开了,烧的还是燃气。也难怪,要真是那种大灶,到那里去寻找柴火?难不成还真砍柴烧草。你看你看,我们置身于繁华都市,仓皇地穿梭于寂寞伫立的石头森林,却还迷恋古人闲情逸致的那些散落片段,只是步履匆忙踉跄,不过是图一个心意罢了。

沈诺闷闷地笑:“怎么,你打算大显身手?我可得赶紧叫他们送原材料过来。”他站在天井里头,狭长的翠竹阴影全落在他脸上,初夏只看见他牙齿洁白,心头奇怪,怎么抽烟不少的人牙齿怎么还能这么洁白。

她突然想起电视上的广告:海狸先生,为什么你的牙齿能这么洁白?

沈诺被她笑得莫名其妙,直以为自己头上是不是长出了犄角。他不知所措的样子很可爱,少了平日总是笃定的风轻云淡,倒像个懵懂的大男孩。初夏好容易忍住了笑意,白露曾经说过她笑点跟旁人不同,别人不觉得有什么好玩的冷笑话,她就能在边上傻呵呵的乐半天。

自然是没有让她亲自动手,有度假山庄的服务员送了饭菜过来。

屋子里头电灯做成了蜡烛模样,玻璃罩子笼着橙红的灯花,像一个个喷薄的小太阳。客厅里摆放着镂花的屏风,他站在屏风的那边跟送饭的服务员说着什么,灯光太昏暗,初夏只能看到他的剪影,高大伟岸,让人莫名的安心。

她甚至开始觉得,没能跟白露一道出去旅行也许也算是天意。

菜式是所谓的农家菜,大碗大碟,就连清炒竹笋都是满满的一大盘。然而味道很好,初夏破例吃了一大块半瘦的扣肉。他们把桌子搬到门口边,围坐在小桌旁,规规矩矩坐着小凳,模样儿竟像是幼儿园里等阿姨派饭的小孩子。服务员带了酒过来,初夏看了笑:“这女儿红不是说嫁女儿时喝的嘛,怎么给你弄了这个过来。”

沈诺也笑:“赵董去了一趟上虞,当地政府领导愣是要他当土特产收下的,给我拿了两坛。这酒不烈,少喝点儿不碍事。”

初夏也斟了一杯,她的酒量其实尚可,但是对外却一律自称不会喝酒,因为害怕在酒桌上会被人灌酒。这女儿红,开封之前已经在地底下埋藏了十八年。她低头看杯中晶莹瑰丽的黄酒,十八春,半生缘,这时间沉淀下来,越是久长便越是醇厚。醇厚甘鲜,酸甜苦辛鲜涩绕在舌尖,像一根线,往人胃里头钻。都说胃是连着心的,有什么东西也钻到了心里头去?

喝的热了,沈诺起身开了窗寮,月色如洗,倾泻一室,电灯倒成了多余。初夏摇摇晃晃地去关了电灯,她倒不是喝醉了,而是坐得太久,猛然起身,大脑一时供血不足。沈诺对她点头,像是赞许她唯留天光的诗情画意。他靠着窗台,笑嘻嘻地看天上的月亮,到底是八月十五,一片月明如水。他笑指着月亮道:“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初夏笑着指自己的鼻子,语意无不带揶揄:“那我就是多余的了。”

“非也非也。多余的是月亮。”

她轻轻垂了首,浅浅的笑:“怎么又说起禅来了,我听不懂。”

庭院里头种了高大枇杷树,已经过了花期以及果季,然而树干挺拔,亭亭如盖。周围种植了花草,居然也都还精神,风移影动,珊珊可爱。初夏指着其间一种绿色的一簇簇的手掌型的植物给沈诺看:“这是菊花脑,可以做汤或者和了面粉用油炸着吃。以前夏天的时候,我妈妈经常做让我在园子里摘一点,不用多,一把就可以,然后做菊花脑蛋汤,我最喜欢用它来泡饭吃。”

他终于开口要求:“说说你的母亲吧,从来没有听你提起过。”

当时的月亮

初夏双手环抱胸前,靠着枇杷树微微眯起眼睛,嗤笑:“你当是命题作文啊。”却讲自己的母亲给他听。她小的时候因为是女孩子不遭父亲家里的长辈喜欢,爸爸经常出差,母亲去学校上课,把四方凳子倒过来让她站在里头,结果她不知怎的碰翻了凳子摔破了嘴巴,疼得哇哇大哭,嗓子都哑了。等母亲下班回来看见,她已经满嘴是血水和灰土。母亲抱着她嚎啕大哭,送到医院看医生,大夫皱着眉头训斥她:“怎么做妈妈的,居然让孩子摔成这样还拖到现在才来看。”

因为嘴巴伤的不成样子,她没办法吮吸奶水。母亲就把奶水挤出来,装在瓶子里,一滴一滴地喂她。母亲不敢再放她一个人在家,把她带到学校里去。校领导认为这样实在是有辱斯文,坚决不准。母亲一怒之下辞了职,在家一心一意照顾她,从此便再也没有走出全职家庭主妇这个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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