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花不堪剪(81)

电梯门开了,护工大声喊着:“倪睿夫妻的家属,送病人回病房了。”

沈诺拥着初夏往电梯里走,电梯空间有限,最多只能再站三个人,他被留在了外面,电梯门渐渐合上,那扇自己以为已经敲开了的门也跟着合了起来。

电梯门合上的那刹,初夏回头,看了一眼。秦林还是呆呆的,眼神是那么绝望,仿佛万念俱灰一样。第一次,她看到了他绝望的眼神,他一直都是意气风发自信满满的男子。那种哀莫大于心死的绝望,一下子,击中了她的心。她终究是伤害到了秦林,其实爱情之中,只要是不爱,无论怎样,都会让那个爱的人受到伤害。她连忙转开了眼睛。门关上了,电梯直下,站到平地上,才有了一份安稳的心境。

苏鑫直到跟着众人回了病房,看到医生护士围在自己的前姑父及他的妻子身边上心电监护,挂水,叮嘱家属相关注意事项,忙的人仰马翻,他才缓缓回过神来,那个啥,那个秦林跟沈诺,就这样结束正面交锋了?天啊天,自己不白来一遭了吗。这也太没有冲击力没有戏剧性没有暴力美学没有风花雪月没有爱的对决了吧。真是对不起自己这样千里迢迢翻山越岭开着车子当司机。至于自己的前姑父以及他的新妻,说实话,他苏鑫还真不关心,除了担心他们要真over了,自己这可怜的表姐会难过,万一按照她一古代酸腐文化熏陶严重的个性,指不定还得守孝三年,不宜婚娶。这世事变幻,沧海桑田,三年以后,谁知道谁还是谁的那杯茶,谁又是谁心口的朱丹砂。所以,手术成功,皆大欢喜,他也是为表姐一家高兴的。

初夏要回老宅收拾屋子,久无人居,所有的东西都得拿出来洗洗晒晒。当初她听到阿姨说为了筹集手术费用把家里的房子给卖了时,曾期期艾艾地问:“那你们以后要住在哪?”都说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但她心里是清楚的,除了在个人生活作风上父亲可能因为离婚的事会被人诟病外,他从来都是一位清廉的好官。就公务员的那些死工资,再加上父亲这些年来一直身体不好,需要调养,还资助着三个偏远地区的孩子读书,收支相抵,在二三线城市房价都突飞猛涨的今天,他跟阿姨想要再买间房子,恐怕是千难万难。

阿姨看出了她的心思,微微地笑:“初夏,也许说出来你会不相信,我当初机关算尽要跟你的父亲不是图他的地位,也不是图他的前程,而是因为他这个人。既然是图他这个人,只要他人还在,就一切都好办了。至于房子,在哪儿住不都是一个家。家里不是还有一幢老屋嘛,你别担心,我知道那房子是一直租出去的,因为租房子的人就是你爸爸。我们都知道你倔强,骨子里傲气,不肯收嗟来之食,也不愿占别人半分便宜。当初你死命不收你爸爸的钱,他就找你舅舅商量了一下,让你舅舅出面,把你们原先住的房子租给了他。你不要怪你的父亲,倘若说有错,也是因为我,他始终都是爱你的。其实当初我心里头也不乐意,觉得这一年年的万把块钱都是扔进了水里,我们又不会真的去住。后来才想明白,你父亲的做法是对的。这几年,你基本上没回过家乡,你爸爸就时不时地上老宅子去坐上一会儿,晒晒太阳,打理打理花木,他还在里头种了株桃树,栽了棵葡糖,说保不齐你哪一年暑假有空了就回来看看,那么就有桃子、葡萄吃了。初夏,倘若你心里不乐意,就当作不知道这件事,就把我们当普通的租客看待就行。”

初夏心中五味交杂,已经说不出究竟到底是个什么滋味。她想难怪当初她偷偷地回老宅看,却从来没有见到过半个人影。舅舅对她解释说,租房子的人并不长年居住在本地,只是偶尔有时间了才回来住一阵子疗养身体。那个人在外面漂泊了太久,旅店似家家似店,不愿意回了家乡还像个外人一样,所以才常年租了间房当成自己的家。用祥林嫂的话说,她真傻,她真傻,竟然这样就相信了舅舅的搪塞。自从母亲过后,秦妈妈一家怕她触景生情,把两家之间的那道墙砌得高高,加上参森的古木宛如迷路一般的枝桠,就是站在楼上,她也只能看到旧时屋檐的一角灰瓦。从来都不知道,原来那边的人,竟然是自己的父亲。

大门厚重,风雨的剥蚀,让它多了时间沉淀下来的淡然和岁月无情留下的沧桑。推开院门,院子里的水泥地很干净,没有太多的灰尘以及落叶,不知道是风扫的地还是谁常常来收拾的结果。贴近屋墙的那一株梅花开得正好,一桠桠怒放的花染黄了整间院子,熏香了整间老宅。腊梅花儿开了,这小小的花总是在最寒冷的时候亮出她蓬勃的生命。任世事沧桑冷暖人间,她总会如期而至,带着沁人心脾的香气,清冷而温柔的香气。院子前面开辟着一块空地,以前母亲在的时候,那里是用来种菜的,现在菜地荒芜了,里头种着几株光秃秃的树,没有叶子,没有花朵,没有果实,但是那灰蒙蒙的树干,初夏无从得知这些是不是阿姨口中父亲为自己种下的桃树。然而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知道父亲其实一直都是爱着她的,她很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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