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汉昭宣·询君意(二十四史系列)(157)

刘病已没料到有客临门,忙钻到院角,就着井水匆匆抹了把脸,发髻来不及重梳,就用五指蘸水拢了拢,稍微将自己整理得清爽了些,然后疾步往门口走去。

一门之隔,阿黄的吠叫不仅阻隔住了里魁和许惠的对峙,许家门前停了一整队的车马,车饰华美,主车是辆軨猎轻车,后面还有两辆从车,皆是双马驾辕,车上装饰奢华。车前车后侍从足有百人,将许家大门外的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刘病已心里咯噔了下,犹犹豫豫的问:“出什么事了吗?”

里魁见之大喜,“是宗正找你!”

他“哦”了声,纳闷不解的在里魁的指引下走到门外。两辆从车上分别下来三个人,身穿曲裾深衣,腰佩印绶,刘病已知都是官家之人,忙行礼:“小子病已顿首!”

为首的刘德一把托住他的胳膊,笑道:“都是自家人,哪用行此等虚礼。”

他不卑不亢,“曾叔父莅临寒舍,曾孙无知怠慢,正该赔礼谢罪。”

病已的举止端正,谈吐有礼,令站在刘德边上的两人不由频频微笑颔首,颇有赞许之意。

将客人恭恭敬敬的迎进门,登堂入席而坐,刘德向他介绍另两位客人,一位样貌儒雅的中年男子是光禄大夫邴吉,另一位清癯睿智的则是太仆杜延年。

刘德一报出两人的名号,刘病已惊得从席上站了起来,局促不安,手足无措。邴吉不由笑道:“皇曾孙莫要太过拘礼。”眼角余光一瞥,恰巧看见堂屋东厢门前有位小女子怀抱五六个月大的男孩,正满目忧色的向这里探头张望。邴吉不由一喜,站起身来径直走了过去,“这位……这位可是皇曾孙夫人?”

许平君没料到客人会突然过来找她说话,忙道:“是……正是贱妾。”

邴吉端详她怀中的婴儿。小男孩养得极好,肌肤嫩白,双颊饱满,一双大眼黑白分明,那孩子也不怕生,看到邴吉后居然把自己肥嘟嘟的小手伸向他,那只藕节般细腻白嫩的胳膊上用五彩丝系着一枚八铢钱大小的身毒国宝镜。

邴吉难抑激动,喃喃自语:“像……真是像……”

刘奭突然用力一挺小腰,张开双臂冲邴吉扑了过去,一手撑在他的胸口,另一手五指已飞快的揪住了他的一把胡子。

许平君吓得花容失色,厉声呵斥道:“奭儿,放手!不许胡闹!”

听到妻子的声音后,刘病已也急忙奔了过来,这时候邴吉却早将刘奭接在自己怀里,乐呵呵的逗弄着,“这孩子长得好,身强力壮,是个好孩子!”

刘病已夫妇尴尬得不知该如何借口,杜延年见状便替二人解围,“少卿兄怕是想孙儿了吧?”一句话将原本有些沉闷严肃的气氛一扫而空,众人哄堂而笑,彼此间也不再像起初那样充满隔阂。

刘德趁机开口说明来意:“请皇曾孙沐浴更衣,随我等入宫觐见太后!”

刘病已愣住,下一刻,胸腔里的那颗心脏却怦怦怦的不受控制的狂跳起来。刘德命侍从取来一只匣盒,打开,里面整整齐齐的叠着一套华丽的衣裳士冠。刘病已自小长在少府,这等宫中御府特制的东西哪有认不出来的道理。

他不敢接那衣物,抬头困惑的望着刘德,刘德冲他一点头,神情出奇的严肃。

病已按捺住狂躁如雷的心跳声,鼓足勇气,伸手接过匣盒。

◇◆◇◇◆◇◇◆◇

軨猎车飞快的奔跑在街道上,病已的身旁坐着杜延年,刘德与邴吉坐在后面另外的两辆车上。他的脑子有点混沌,虽然隐隐约约的大致猜到了某种可能性,却又不敢去进一步肯定这种可能,他心中时而狂喜,时而犹疑,时而惊惧,时而失落,真正是百感交集。

在许家沐浴净身后换上崭新的服饰准备出门,平君抱着儿子楚楚可怜的倚在门口目送他上车。车舆刚启动,许夫人恰好带着仆妇到家,他回过头极目远望,车子拐过弯角,他最后看到的是许夫人号啕大哭的凄惨情景。

但是最终抵达的地点并不是刘德所说的未央宫,而是宗正府。站在宗正府大门口,他忽然没来由的浮想起幼年时的情景,那一年六岁的他玩耍着小木剑被丢到了这栋宅第的门前,然后在里面遇到了一位白胡子的老公公,那公公对他甚是和蔼,还告诉他,他是自己的高叔祖……

病已不禁有些黯然伤感,一晃这么多年过去,当年的高叔祖自然早已不在,就连他的史老曾祖母,不久前接到鲁国家书,方知也已不在人世。

沧海桑田,时过境迁,原来很多人很多事,早已不一样了。

蓦然回首,邴吉远远的站在车驾旁,正欲登车离去,那抹熟稔的身影有种致命的吸引力,他情不自禁的从宗正府的石阶上奔了下来,大叫:“邴大夫,等一下,请等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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