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汉昭宣·询君意(二十四史系列)(158)

他一口气冲到车前,邴吉站在车上,愕然不已的低头,“皇曾孙何事唤吉?”

病已犹豫的问:“那个……邴大夫以前……是否认得我?”

邴吉莞尔:“也许吧。皇曾孙住在长安,游历三辅,斗鸡走马,我们或许曾见过一二面。”

“不是。不是那种相识,而是……更早一些时候,在我还是垂髫稚童时,邴大夫是否认得……”

邴吉笑容不变,徐徐的道:“垂髫?那不得有十余年?恕吉愚钝,记不得了。”

“哦。”他失望至极,讷讷的躬身作揖,“是小子冒失无礼了。”

邴吉并未生气,只是离去前目光深邃的瞥了病已一眼,眸底满是浓浓的赞许怜惜。

这一日却是并未立即进宫,而是留宿在了宗正府,晚上刘德捧了一卷书简来找他,那时他正坐在房内发呆,满脑子胡思乱想。

“皇曾孙。”刘德握在手里的是刘病已的宗籍资料,“有些事还需事先告知你,其实你也大致能猜到太后诏你进宫所为何事了吧?”

病已不敢随意应答,唯唯诺诺的神情闪烁。

刘德笑道:“大司马大将军今日向太后递上了一册奏书——礼曰:‘人道亲亲故尊祖,尊祖故敬宗。’大宗毋嗣,择支子孙贤者为嗣。孝武皇帝曾孙病已,有诏掖庭养视,至今年十八,师受《诗》、《论语》、《孝经》,操行节俭,慈仁爱人,可以嗣孝昭皇帝后,奉承祖宗,子万姓。臣昧死以闻……”他念完霍光的奏书内容后,停顿下来,悄悄观察病已的神情,发现对面的年轻人早已听得面色潮红,双拳紧握,几欲狂呼。

他笑了笑,轻声补了句:“太后已经准了。”

病已“啊”的一声叫了出来,憋涨得连脖子也红了起来,“这……这……让我……当……当皇帝?”

烛火摇曳,刘德浅笑吟吟,刘病已青涩稚嫩的惊喜表现令他十分满意,也终于悟透为何霍光最终选定了这么个人选奉为天子。

他太年轻,不仅年轻,而且年轻得毫无人生经验。在那些历经数代帝王的公卿们眼中,这个激动得语无伦次,说话羞涩,手足无措的年轻人就像是只刚刚孵化出蛋壳的雏鸟,什么都不会掩饰,那样的一目了然,那样的……稚嫩可笑。

“是啊,明早杜太仆和邴大夫会来接你进宫……你自小在宫里长大的,宫中的规矩想必也无须我再指点你。”刘德将手上的竹简递给他,“这是你的宗籍资料,明天太后是要一并过目的,若是受了印玺,承了宗庙,你便是我大汉的天子,你且先看看,可有疏漏之处。”

颤巍巍的接过那卷书册,入眼是一团模糊的墨迹,病已的心跳快得难以自已,克制了许久才勉强看清书册上的字迹。

卫太子刘据,父孝武皇帝,母废后卫氏……

史皇孙刘进,父卫太子刘据,母良娣史氏……

皇曾孙刘病已,父史皇孙刘进,母家人子王氏……王氏后缀着两个小字:翁媭。

他双手一颤,王翁媭,这是他第一次得知母亲的名讳——张贺只知他的生母姓王,是太子府的家人子,是以称呼他为王曾孙,却不清楚王氏的来历。

“我的母亲……可知是哪里人氏?”

“不知。”刘德据实以告,想当年隶属太子府的家婢实有数千人之众,仅府内豢养的也有数百人,刘病已的生母只是芸芸众生中的一员,更何况当年太子叛乱早已连累得满门诛灭,王氏的祖籍来历早已不可考。

“嗯……”失落感悄然爬上他的心头,眼前晃动的仿佛不再是黑色的墨字,而是那一座座荒野中的孤坟土茔。但紧接着,张彭祖的那句戏言犹然在耳的响起来:“如果你当了皇帝,也能这样想抬举谁就抬举谁……”

他猛地兴奋起来,思绪再度回到这个激动人心的消息上。明天……他就能成为皇帝了!不是做梦,不是臆想,是真真切切的事实!

但是……

他抬起头,困惑不解的问:“为什么是我?”

为什么是他?姓刘的子孙成百上千,即便是近宗近支,也不可能只剩下他一人,更何况他还是叛臣之后,一介布衣庶民,毫无功名爵禄在身。

刘德垂下眼睑,虽然明知眼前的年轻人并不练达世故,但那双清澈的眼眸居然令他不自觉的想要躲避,隐埋在灵魂深处的虚弱无力令他不敢正视那张洋溢着困惑以及喜悦的面孔。

“自然是因为……你是最合适的人选。”他含糊的说了个最适中的答案。

刘病已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不仅因为当年刘据位居太子数十年,孝武嫡出的血统之正早已深入民心,更重要的一点是刘病已是个一无所有的布衣宗亲。他以为自己的一无所有是个缺点,殊不知恰恰是这个缺点成就了他今日的机遇——一个毫无背景却拥有纯正血统的皇帝坐上天子御座,只怕会比孝昭皇帝更叫霍光感到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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