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汉昭宣·询君意(二十四史系列)(92)

“不要紧。”他淡淡的一笑,似乎根本没看到自己被污浊的衣裳,仍是神态自若的握住平君的右手,扶着她的手转动手腕。

平君手指间紧握的笔在他的腕力带动下,运笔有力的将一个字写完整。

笔是上等的兔毫,帛是上等的白帛,墨沾在帛上,字迹清晰,一点晕染的痕迹都没有。刘弗的身体紧贴在她背后,凑过头轻轻的对着白帛吹气。

平君一阵尴尬,红着脸说:“这字我认得。”左手食指凌空点在那个字的笔画上,“卯、金、刀……这是个刘字。”

“你识字?”他颇为惊讶。

她垂首,轻轻点了点头,然后又用力摇了摇头。

她的确识得刘字,只因为这是刘病已的刘字。

刘弗沉吟片刻,等那帛上的字迹干透,继续握着她的手,写下一个字。

平君瞪着帛上的字,冥思良久突然“噫”的低呼一声:“这字可写不得。”忙搁了笔,伸手要把案上的帛揉成团。

刘弗抓住她的手,笑道:“我看你不仅识字,还是个懂礼的聪明女子。”

平君急道:“这字真写不得,这是天子的名讳!”挣扎着抓起白帛,“快烧了去……”

“不急。”他笑得十分爽朗,见她当真急出汗来,便松开她的手,顺势抽走那块写着“刘弗”二字的帛。

平君扭头,额头贴着他的唇擦了过去,异样的触觉吓得她僵在了那里。

刘弗微微眯起眼睑,怀中的小女子娇羞中带着一丝惧意,正是那丝惧意令他刚刚升起的欲望再度冷了下去。在那个瞬间,他忽然想起了如意,想起那个循规蹈矩的如意,那个哪怕他狰狞欺辱她到极致时,却仍是默默淌着眼泪用一种怜悯的眼神注视他的上官如意。

刘弗推开平君,快速站了起来,背转过身,手中紧紧攥着那块帛。

“你知不知道,其实天子的名讳叫做——刘弗陵……”他的声音冷幽幽的在房间里回荡。

“不是叫刘弗吗?”回想当初病已教她时的情景,怎么也想不起还有个“陵”字。

“原本……”

原本,他叫做刘弗陵!

如果可以,他真想写下“刘弗陵”三个字,告诉全天下的人这才是母亲给他取的名字,是母亲寄予儿子的全部美好期望。

但他现在只是叫做刘弗!

霍光为首的辅政大臣们在他即位后便开始了喋喋不休的训导和谏言,就在他尚处于懵懂无知之时,他已然从刘弗陵变成了刘弗。幼时也曾经很天真的跑去询问姐姐,问为什么非要改去名字,当时代替死去的母亲照拂他日常起居的长公主却只是很冷淡的告诉他,因为他成为了皇帝,因为他的名字全天下的人都需要避讳,没有人再能随随便便的称呼,为了天下百姓的便利福祉着想,他必须得改掉双名。

帛书攥在手心,汗湿的手心微微发烫。

从刘弗陵到刘弗,代表着他在一夕之间从无忧无虑的孩童变身成为了一代天子,代表着他从此失去了母亲,失去了父亲,失去了一切骄傲幸福的回忆。

从此,刘弗陵不存在了,剩下的只是受人摆布的皇帝刘弗。

“金大哥……”平君发觉他在发呆,居然背对着自己站了半天一句话都没有。

刘弗长长舒了口气,“弗陵……”那一声叹,似乎是从他喉咙深处吼出来般,只可惜吐出口时却只有他一人听得见。

“金大哥的名字里也有个陵字呢。”平君笑道。

“是啊。”他茫然的接口。

如果上天给他重新选择的机会,他只求无忧无虑做一辈子属于自己的刘弗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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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已的脸烧得跟火炉似的,王意绞了湿手巾盖在他的额头。这时张彭祖空着两只手从房外进来,她见了不由来气,“他都高热成这副样子了,你就不能做些什么事?”

张彭祖嘟嘴:“这姓戴的住在这鸟不拉屎的荒郊野地,就是白天都没处找人医病,更何况是黑漆漆的晚上?你听听,这外头是什么东西在嚎?听着都觉得碜得慌……”

不等王意骂人,门外已有人接话道:“那是豺狗在叫唤。”

王意起身面向来人,行礼,“戴公子。”

戴长乐急忙笨手笨脚的还礼,“王姑娘。”

张彭祖在边上冷眼看着,冷哼一声,“凭他也配称什么公子?”

戴长乐一身缯布短衣打扮,头戴绿色巾帻,和张彭祖、王意二人鲜亮的衣着相比,犹如地上的尘埃和天上的浮云。戴长乐自惭形秽的低下头,却恰好看见自己灰扑扑的鞋面上破了个洞,没套袜子的大拇趾正露在外面。

王意替病已换了块冷巾,让张彭祖仔细照看着,然后抽身问戴长乐,“戴公子将刘病已从河里救上来时可曾看到一位姑娘,年纪比我略小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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