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衣(26)

曾经的风波被轻描淡写地抚平,子暾只不动声色地送走了浥川君,隔离了容夫人。

浥川君嘉旻为私造玺书一事在北苑上疏请罪,子暾收到后亦未公诸于众,而是向群臣称浥川君仁孝,自请长居幽篁山为父守陵,因其再三恳请,故准之。二日后,嘉旻带着几名侍从离开了洺城。

处置容夫人也未大动干戈,子暾只以她对侍女疏于管教,纵容其擅自出宫的罪名,命她迁居于一处冷僻院落,裁减她侍从人数与月俸,并严禁别的夫人与其来往。

许是因那小女婴的缘故,婉妤对容夫人亦多了几分牵挂,一日私下对淇葭道:“告密之事,虽是容夫人侍女所为,但殊为可疑。容夫人位卑而无宠,这样害王后于她也没什么好处,何况王后待她不薄,她性情温良,当不会忘恩负义。此事主谋应为他人。”

淇葭叹道:“这点我岂会不知。当日情形你也曾跟我说过,主谋之人呼之欲出。她不过是不想出面向大王告密,故买通容夫人侍女行事罢了。”

婉妤便问她:“姐姐既知,何不向大王说明?如今这样,无端害苦了容夫人,听说她日日在囚所哀哭,人憔悴得厉害。”

淇葭摆首道:“你道大王不知真相么?此事疑点明显,明智如他,怎会看不透?但那人自与其他妃妾不同,是第一个服侍大王的女人,这多年之情不是如今这一事即可抹杀的,何况大王还要顾及大公子……大王或许私下会斥责她,但明里绝不会加以处罚。她既找了替罪之人,大王便顺水推舟让人顶罪以保全她。”

“怪不得她一直如此嚣张。”婉妤叹了口气,又蹙眉问:“难道姐姐就任她放肆下去?长此以往,她必会再寻事端。”

淇葭淡然一笑:“吃一堑,长一智。日后多加防范罢……现时我们若求大王放了容夫人,他一定不会答应,只能等一节庆喜日,再请他赦免宫中罪人,这样容夫人便可回去居住了。”

婉妤还欲再说,却听外面内臣传报大王驾到,遂与淇葭前去相迎。子暾进来,看见婉妤,脸上也无多少表情,只简单说:“你也在。”

婉妤欠身以应,自知不宜久留,略等了等,便告退离去。

她走得缓慢,待到了中宫院门前,又不禁止步回首,但听宫室中有乐音传来,调琴鼓瑟声清和相融,配合得无比默契。

当真是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未敢再听,婉妤默默出了宫院门,仰首举目,见时日尚早,而天高地阔,一时自己竟不知该往何处去。

这两年来,早已习惯了在淇葭处消磨时光,以致相较于居处,倒是中宫更像自己的家。而如今……无家可归了。

她漫无目的地信步于后宫,与之同行的只有日光自她身上扫落的,一道孤零零的影子。

心思恍惚,亦不知穿过几重门,转了几道弯,待她回过神来时,讶然发现自己竟身处于一完全陌生的处所。

以往她相伴于淇葭左右,去哪里都是随行,故基本无须认路,无事亦不会去静僻处。现在自己独行,才明白樗宫之大尚出她所料,原来有这许多院落是从未来过的。

眼前重门闭户,巷道幽深,寥无人影,惟有几只燕子绕着不远处一侧屋脊扑簌地飞。

婉妤呆立半晌,然后朝燕子走去。那些轻捷的鸟儿也不惧她,继续自顾自忽高忽低地飞旋于宫阙空中。

婉妤留意到它们大多是自那屋脊所在的院内飞出,便缓步寻去,而那院门原是虚掩着的,轻轻一推便开了。

院内飞燕更多,檐下梁上皆有鸟巢,百十只燕儿或高飞拂梁尘,或低喙啄新泥,景象甚是壮观。

婉妤饶有兴味地看了许久,忽听身后“啪”地一声,似有物自上方坠下。

回头一看,见是一只羽翼将成的小燕儿,大概急欲高飞,自巢中跃出,却坠到了地上。

婉妤过去拾起,捧在手心细查它伤势。此时院门咯吱一响,有一位手托一盘谷粒的宫人从外进来。婉妤回首,那人先是一愣,随后竟也能认出她,裣衽施礼:“小妤夫人万福。”

婉妤颔首,伸手给她看燕儿:“它受伤了。”

宫人大惊,忙搁下谷粒接过,进入院内宫室取细布缠好燕儿受伤的足,才松了口气,道:“幸好大王未看见。”

婉妤好奇地问:“这些燕子是大王养的么?”

宫人答道:“原是桑洛公主养的。当初倒也没这么多,后来公主嫁到芑国去,大王便命在此处继续养燕子,不许任何人惊扰,更不许伤及它们一羽一翼,渐渐地这里的鸟儿就越来越多了。”

桑洛之事婉妤在宫中亦略有所闻,知她是子暾异母妹,嫁至芑国为后。芑国被樗所灭,桑洛便在回国途中自投洺水而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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