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衣(30)

“大王对姻亲之谊如此有信心?” 这本是句略带嘲讽的话,但引瑄表情平静,说得云淡风轻,“昨夜邵王、尹王向天子表示,他们不希望九鼎入樗,若樗王借道,他们将婉言拒之。”

确实不是个好消息。但子暾听了只是沉默,脸上仍是淡淡的,不露丝毫情绪。

引瑄便继续说:“何况,此道绕行太多,路途遥远,而九鼎又非瓦壶陶罐,手提怀揣便能带入贵国,也不能像鸟集乌飞、兔奔马驰那样,可自己飞行入国中,涉及运输,不免要大费周折。当年堇国先王灭前朝获九鼎后运入堇京,仅为运一鼎就动用了九万人,运完九鼎便用了九九八十一万人。另行征用的兵卒、工匠更难以计数,此外还要准备相应的工具与被服粮饷等物资,实是劳民伤财之举。运鼎入樗,外惹人非议,内易招民怨,因此我私下亦一直为大王担忧。”

子暾扬手一按示意他噤声,直言道:“你说这许多,无非是不愿让寡人取回九鼎罢了。”

引瑄欠身,依然含笑道:“不敢。堇君已有令,只要大王能尽快决定从哪里借道,可随时迁鼎以待命。”

子暾冷笑:“太子果真能言善辩。邵王、尹王不愿借道,也是承你教导罢?”

“非也,”引瑄和言否认,“若他们确实愿意借道给大王,无论谁劝说都不会轻易改变。”

子暾冷面拂袖而起:“好,你回去告诉堇君,九鼎寡人不要了。”

引瑄起立颔首:“大王英明。”

二人相对而立。子暾的目光淡淡扫过引瑄脖颈上留下的伤痕,忽然问他:“你是否知道当初我为何放过了你?”

引瑄微笑道:“若全凭意气行事,大王就不是大王了。”

子暾唇角一勾,漫视引瑄,道:“我那时可杀你,即便是现在,我若要杀你也非难事。但我会留你一命,要你睁大眼睛看着,你既夺不走我的女人,也夺不走我的天下。”

三日后,正旦朝贺、立储等嘉礼毕,诸侯离京。是日晨,堇京大臣出城相送,各诸侯车马分列于城门外,静待吉时启程。

尹恒未立即上尹国大辂,而是立于其车队的升龙旌旗下,回望堇京,默默凝思。子暾见状,亦从自己大辂中下来,再去与他话别。

尹恒这几日刻意躲避,以致两人交谈并不多,此刻见子暾过来,他又面露尴尬神色,不自觉退后一步。

子暾猜他是因阻挠自己迎九鼎之事而颇感惭愧,便也绝口不提,只说:“今次仓促,未能与尹兄尽兴畅谈,望来日尹兄拨冗访敝国,以让子暾略尽地主之谊,再叙友邦手足情。”

尹恒勉强笑笑,应道:“若二妹归宁,愿贤弟同往做客,我必出京相迎。”

子暾颔首道:“多谢尹兄邀请。归国后请代问岳丈及岳母安好。”

尹恒答应,此外别无他言。子暾见他不提淇葭倒觉奇怪,遂问他:“尹兄可有话要我转告淇葭么?”

未料尹恒听了这话即抬首探视性地深看子暾一眼,目光中兼有一丝猜疑和戒备,然后又垂目,答道:“没,没有。”

这下子暾越发起疑,有意探问其中缘故,一时便不走,再引他说话,尹恒却惜字如金,不肯多说。

这时勍王延熙忽过来搭话,笑道:“二位贤弟有什么话到今日还说不尽?”

尹恒淡笑不答,子暾则随意敷衍道:“我见尹兄冠圜冠,履句屦,好一派儒士风度,而我最近看的一些儒家书颇有晦涩处,我不太明白,故来向他请教。”

延熙连连摆手表示不信:“贤弟何必瞒我!谁不知你与你这大舅子亲如兄弟,好到连踏弩制法都肯给他,两国联手攻西羌,真真羡煞旁人。今日相聚,想必又在议什么军机要事罢?既如此,我也把我妹妹嫁给你罢,看你会不会把踏弩制法告诉我!”

听他提及踏弩,子暾心有一动,貌似不经意地瞥了瞥尹恒,而尹恒默不作声,脸色却更显苍白。

一点不确定的疑惑和猜测联系着前尘旧事,悄然在子暾脑中萌芽。而面对延熙咄咄逼人的迫视,子暾暂时未去多想,谈笑应之:“子暾已有妻室,更不敢让贵国王女委身为妾,惟愿来世再结此良缘。”

“别提来世,谁知道有无来世!” 延熙朗声笑道,“或者把我女儿嫁给你儿子如何?”

子暾也不知他是真有此意还是说笑,沉着答道:“贵国强大而敝国小,王女尊贵,恐我儿高攀不起。”

延熙皱眉作不怿状:“这话你要是在十年前说,我只当你是谦虚,但如今这样说,就忒不厚道了!”

子暾笑而不答。有勍国大臣上前请延熙上车启程,延熙这才回去,一边走着还不忘转头笑着嘱咐:“贤弟回国后快立太子,我女儿非太子不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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