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衣(6)

孟筱听王后如此说,也对婉妤大赞沈音之妙,说此曲以沈音唱来婉转悠扬,别有风味。说话时貌甚诚恳,像是全然忘了先前自己曾嘲笑过婉妤口音。

婉妤心知乐伎唱沈歌是王后有意安排,自是十分感激,便朝她欠身以示谢意,说乐伎歌舞与沈国宫人别无二致。淇葭淡淡一笑,示意乐坊随后二三曲皆奏沈乐。

宴罢,淇葭命女史引婉妤至居住,便起身回宫。婉妤自始至终未见夫君子暾现身,心存疑问,却又不好询问。淇葭似知她心思,止步回首,道:“大王忧于国事,今日未便前来。但你总会见到他的……日子还长着呢。”

女史送婉妤至居处,有十数名宫人上前相迎,出言问安,皆是沈音。婉妤诧异道:“你们会说沈语?”

宫人道:“我们父母从沈国迁徙至此,因此我们虽身长在樗国,沈语也都会说。王后将我们一一自宫人中挑出,说夫人独自离家,或有思乡之时,命我们好生服侍,在这宫里与夫人说沈语,夫人大可随意,只当是在家里罢。”

婉妤瞬目,悄然泯去眼角泪光,对女史道:“请替我拜谢王后恩典。”然转身面对沈裔宫人,却道:“不要与我说沈语。我既已至樗国,便要会樗语,请你们教我。”

宫人愕然对视。婉妤转顾身后,在送她入宫的人中寻找当日议论大王逆女一事的女子,然后命她们出列,问:“你们叫什么?”

女子相继回答,年长者名为菽禾,年幼者则叫冬子。婉妤便一笑:“以后你们随侍我左右。”

(待续)

蜉蝣

二、蜉蝣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于我归处。

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忧矣,于我归息。

蜉蝣掘阅,麻衣如雪。心之忧矣,于我归说。

——《诗经·国风·曹风》

一月后,翌年正旦,婉妤才见到她名义上的的夫君。

这日依制国君要赴宗庙祭祀先公,夕时再燕飨群臣及内外命妇于宫内正殿。婉妤与诸夫人一样,早早沐浴焚香着盛装,候于殿前,待子暾现身,便纷纷跪拜,恭迎子暾入殿。

服七章鷩冕的子暾自宫门外走来,那抹玄衣纁裳的影子自婉妤的眼角余光处渐渐行至她两眉间,那么近的距离,只须一抬首,她便可看见他的模样。

终于她难抑好奇,大胆地抬起了头。

眼前的男子确有传说中无瑕的容颜,玄衣纁裳那么沉稳的颜色亦未能敛去他光彩,在青黑天幕下,他广袖临风,行走间轩轩如朝霞举。

但是他神情与衣裳颜色一样沉郁,留意到婉妤的探视,他居高临下地淡瞥她一眼,不带丝毫温度的目光与彼时晚风一起掠过她脸庞,令她忽然不寒而栗。

那么近的距离,她可以闻见他衣袖间散发的芬芳气息,她可以看见他上衣所绘的华虫、火、宗彝,若一伸手,甚至还可以触到他下裳绣着的藻、粉米、黼、黻纤细的纹路,然而他冷漠的眼色似在提醒她,这咫尺之间的距离其实遥远如天边。

于是婉妤深垂首,在他步入正殿坐下示意众卿平身之前,不敢再稍启眼帘。

王后淇葭跟随子暾入殿,在他入座后朝他裣衽为礼,子暾唇角一牵,亦向她略欠身,淇葭遂在他身侧徐徐坐下。两人相敬如宾,似乎并无不妥。

殿外群臣及命妇在大王、王后入座后相继入席。诸臣联翩出列贺岁,子暾浅笑颔首,厚赏诸人。如此几番后,子暾忽一顾宗室席,问其中一人:“浥川君,今日占卜,结果如何?”

他所问之人是一名清秀文弱的少年,一直独坐一侧,不像诸臣那般笑语不断,若有心事,郁郁寡欢。

此刻那少年浥川君闻国君垂询,便出列躬身答道:“今日臣奉命执事占卜,凡宗庙、社稷、山川、宫禁,龟兆均曰吉,惟有……”

他略有停顿,状甚踟躇。子暾一蹙眉,命道:“说。”

浥川君随即又道:“惟卜友邦四邻,龟甲坼袭之纹东南处有异状,不吉。”

此言一出,婉妤暗有一惊——她的故国沈便位于樗国东南方。

子暾一哂:“异状?莫非他们要反了不成?”

浥川君摆首道:“非也。此异纹关天命而非人事,东南之人仰承大王天恩,不敢有悖。纹枯槁伏落,兆细而暗,溯其脉络,却缘起于中。”

“缘起于中?”子暾盯着浥川君,冷笑,“你是说,寡人扣押沈太子引瑄,失德于天,才有此凶兆?”

浥川君连称不敢,却又说:“东南处纹路意指彼方生怨,但无交兵之念,然龟兆头仰足举,示意其后有强援,再看其后两方,龟兆纹不吃墨,有天火相穿,是破军杀将之凶兆,意指若我国一着不慎,恐犯众怒,引发兵戈之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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