蚕食(33)

她语调依然是极冷淡的,傅宁砚停在耳中却觉得分外不舒服,好像……眼前的这个苏嘉言,并不是他平时熟悉的苏嘉言。

傅宁砚将这古怪的念头压下,淡淡地说了一句:“我不会让自己有孩子。”

到了楼下,下车之后,傅宁砚也打开车车门,苏嘉言立即戒备地看着他,“你要上去?”

“借一下你的浴室。”

苏嘉言冷冷看了他半晌,转身朝着楼上走去。

房间里非常安静,苏嘉言抬手打开灯,灯光倾泻而下的瞬间,她微微闭了闭眼,一直紧绷的身体终于放松下来,“自便,”她不咸不淡地招呼一句,径直走向卧室。

傅宁砚无奈一笑,扯掉领带脱掉外衣,朝浴室走去。他正要打湿头发时才发现浴室里洗发水已经用完了,随手扯下浴巾围住下半身走出来,“宝贝,洗发水没有了。”

没有人应他,客厅里也没有人,只从厨房里传来乒乒乓乓窸窸窣窣的声音。

傅宁砚顿觉好奇,朝着厨房走去,“宝贝,你在做什……”

声音一瞬间好似被一双无形的手硬生生掐断,傅宁砚在看到苏嘉言的动作时,立即僵在原地——苏嘉言正在把一盘牛ròu倒入黑色垃圾袋中,而在她身后的台子上,还有四五道卖相极佳的菜肴。

头顶便是厨房的人造光源,照得苏嘉言脸色好似比平日更显苍白,而她脸上似乎覆了一层面具,僵硬冰冷面无表情。

傅宁砚顿觉呼吸一滞,“嘉,嘉言?”

苏嘉言好恍若未闻,木然地将空掉的盘子放到台子上,又端起另外一盘。

傅宁砚顿觉心脏被人恶意地攥了一把,一时间心底竟泛起一阵陌生的心悸之感,他连忙伸手抓住苏嘉言的手臂,“嘉言,别倒了!”

苏嘉言依然没有看他,声音冷淡:“放开。”

悔意如黑水潮水一般翻涌上来,傅宁砚将她手里的盘子夺下来,伸手将她拉入怀里,紧紧抱住,“对不起。”

她并非没有听他的话,她甚至比他想象中更加用心,然而他却,他却……苏嘉言的身体僵硬,目光幽深好似藏在密林深处的清潭,冷,静,没有半分涟漪。

“对不起,是我的错……”

“三少,”苏嘉言轻声打断他,话音刚刚滑落在空气中,就立即消散了,“你觉得有意思吗。”

她目光微微一错开,突然间看到了不远处桶里晚上剩下的那条鱼。在狭窄逼仄的桶里,它依然不断地摇尾挣扎,而就在旁边的垃圾桶里,躺着它同伴的鱼鳞和带血的内脏。

苏嘉言胃里立即泛起一股难以抑制的恶心,一把推开傅宁砚,趴在水池边干呕起来。

傅宁砚眉头狠狠拧起,伸手轻拍苏嘉言的后背,担忧问道:“嘉言,你哪里不舒服?”

她并非真的想吐,只是非常恶心,干呕了半晌,也只吐了一些酸水。她拧开水龙头漱了漱口,又浇了一大捧水在脸上,而后转过身,背靠着台子,认真地看着傅宁砚,话说出口,几分艰涩和微讽:“三少,我差点以为你是好人。”

她额发打湿了,有几缕垂在眼前,衬得她湿漉漉的脸更有一种病态的苍白,而眼睛更显幽黑深邃,仿佛浓雾迷散的深潭。

傅宁砚不知道是因为她的目光,亦或是她说的“好人”,更或者她说的“差点”,让他的心脏极短暂地抽搐了一下。

傅宁砚长久沉默,而苏嘉言一直注视着她,目光倔强,仿佛要透过他狭长的眼睛直看到他的内心。

哦是的,他一直知道苏嘉言并非乖巧温顺,她身体里隐藏着一根反骨,他最爱的就是她牙尖嘴利的模样。但什么事情一旦较了真,就没那么好玩了。但是显然,这将近两个月的时间还是没能让苏嘉言学会这一点。

傅宁砚很短促地笑了一下,退开一步,语调轻浮,“很遗憾宝贝儿,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人。”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走出厨房。片刻后,苏嘉言听到了大门关上的声音。

霎时间,她好像终于从一个非常规的状态之下解脱出来,缓缓蹲下|身,抱住自己的头。从她自己的字典里找不出任何一个或者多个词语形容她此刻的情绪,她只感觉自己似乎由里而外被彻底掏空了,包括“情绪”本身。

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腿有些麻了,这才站起身,面无表情地将剩下的食物倾倒干净,随后拎着两只大袋子下了楼。

而就在她踏出楼梯间的同时,她看到了傅宁砚那辆熟悉的大奔,依然停在刚刚的位置,没有挪动过半分。驾驶座的车窗摇下来了一半,傅宁砚的手臂探出来,搭在车窗上,而食指和中指之间夹了一支烟。缭绕的淡蓝色烟雾中,他正趴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不知道这个姿势维持了多久,只看见那支烟拖了长长的一截烟灰,随时都要散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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