蚕食(34)

苏嘉言突然觉得有冰冷的海水从脚底灌上来,飞快淹没至顶。从未有一刻像此刻一般,她突然惶惑不知所终,好像有人将她一把拽入颠沛流离的战局,从此以后她的生命只剩金戈和炮火的尖啸。

她将垃圾袋放在脚边,蹑手蹑脚地倒退一步,又倒退一步,退到第四级台阶上时,她突然转身朝着楼上狂奔而去,仿佛虚空之后身后有一只张着血盆大口的猛兽,正紧追不舍要将她拆吃入腹。

声控灯一盏盏都亮了起来,而苏嘉言却已顾不得许多,只没命地狂奔着,到四楼时她双手颤抖着打开了房门,跑进去将房门重重关上。她背靠着门板,急促而惊惶地呼吸着,脑海里突然莫名其妙窜进来几句唱词,“莫愁湖鬼夜哭,凤凰台栖枭鸟。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不信这舆图换稿!诌一套《哀江南》,放悲声唱到老。”

那是陈梓良第一次唱给她听的昆曲,当时她刚刚承受失亲之痛,每天除了照顾痛哭不止的苏懿行几乎一言不发。陈梓良就唱戏讲故事给她听:“嘉言啊,昆曲五百年,名段无数,我年轻时唯独觉得《离亭宴带歇拍煞》最是凄凉,你说,还有什么比‘那乌衣巷不姓王’更为残忍呢?但现在我才知道,饮水寻常自有寻常的残忍,人的一生,说不过就是各式各样的残忍。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哪一样不是残忍,又有什么事是长久欢愉呢?你还太小,或许听不懂,但我只愿你一生都记住这样一句话,人因为苦难而自省自已,无论身处何地,你一定要做一个省净的人。”

许久又许久,夜已经非常静了,苏嘉言的呼吸也终于渐渐平静下来。她缓缓走到窗前,打开窗户,车子已经开走了。

她伸手抱住自己的手臂,一动不动地看着楼下那一片空地。心里想的,却是之前无意间和聂君君的一番对话,那个时候聂君君刚刚喜欢上班长,苏嘉言问她为什么。

“长得帅啊,打篮球也很拉风的样子。虽然其实比他更帅,打篮球更厉害的人也有,但就是喜欢他啊,没有什么特定的理由。可以为了他绕大半个校园,听到关于他不好的话也都会自动忽略,甚至会打了鸡血一样上去维护他。喜欢这件事,还需要问为什么吗?”

四周的民居也都熄了灯,只有路灯隐在树叶里,静静地散发着微弱的光芒。更远处的灯火却像是一层薄薄的光雾,浮在沉沉的夜色里,她极轻的一声叹息,落在空气中就飞快地消散了。

第18章 六神无主

雨声潺潺,顺着窗户望去,绿意清透,雨水顺着阔大的芭蕉叶缓缓流下,石板小径上落满了浅粉的花瓣。

苏嘉言手执白子,踌躇良久,还是不知该落在何处。方才陈梓良刚刚吃了她一大片,此刻局已过半,倒有几分无可转圜的意味了。

“嘉言,你心不在焉。”陈梓良笑道。

苏嘉言面上一哂,将棋子放回钵中,“师傅,我认输了。”

“还没下完就认输,可不是你的风格。”陈梓良虽这般说着,却还是停了手,提起煨在一旁炉子上的水壶,将两只茶杯冲满。

“师傅,最近懿行找过你吗?”苏嘉言信手拈着一粒一粒微凉的棋子,将其重新放回。她今日穿一条长裙,头发蓬松地编成辫子,垂在左侧身前。面容依然清秀雅致,目光清透宛如叶尖落下的雨滴,只是比起之前,又多了几分沉静。

“你是不是和二小子吵架了?”哪怕苏懿行已经念大三了,陈梓良依然叫他“二小子”,“他啊……这段时间给我打电话总是遮遮掩掩问你的情况。上上周还偷偷过来看你唱戏,就猫在后台那儿,看你快要唱完了就赶紧走了。”陈梓良呵呵笑着。

苏嘉言倒是不知道还有这一出,自上次和苏懿行争吵之后,她没少给他电话,但是他态度非常冷淡,一听到她要提起和傅宁砚的事就立即调转话锋,或是匆匆敷衍几句就挂了。

苏嘉言是了解苏懿行性格的,小时候为了不肯让他学昆曲的事,他和她足足冷战了两个月。她笑得几分无奈,“您也知道懿行的性格,倔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陈梓良哈哈一笑,“你小时候可不也是这样,有次你错了一个手势,我骂了你一句,你一整天不吃不喝就练那一个姿势,人家吃饭的时候你练得最起劲,真是专程来气我。”

苏嘉言也莞尔,“我幼稚不懂事,师傅见笑了。”

陈梓良摆摆手,“二小子到底还是关心你的,有什么心结还是直接说开了好,亲人之间哪里有隔夜的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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