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门之下(62)

栖迟低头看,看见身前一大滩血渍,便知道刚才眼前发生了什么。

她转头,看见持刀的伏廷。

他军服丝毫未乱,只有手中的那口刀鲜血淋漓,一双眼盯着她,猎猎如鹰。

她又看见他另一只手,指尖有血,不禁摸一下脸。

知道那是刚才从她脸上擦去的。

刚才他就在她眼前解决了一条性命,甚至鲜血溅到了她脸上。

谁也没料到这一番停顿竟还解救了一支商队。

罗小义得了命令,跨马宣威。

叫那群劫后余生的胡商放心,大都护亲自坐镇,可保北地通商安全,此后尽管来此,互通有无。

伏廷叫他这么说不是为了扬自己的威风,只是为了不妨碍到北地此后的好转。

众人重整待发。

一切稀松平常,之前的事仿若没发生过。

他们身为军人,又逢北地事多之秋,早已见怪不怪。

唯有车中的几人吓得不轻。

新露和秋霜还缩在里面没下来。

李砚先自车内出来,脚刚沾到地,身前忽而抛来一样东西。

他连忙两手接住,是一柄短匕首,不禁愣住,抬起头,看见刚刚打马而回的罗小义。

“小义叔给我这个做什么?”

罗小义从马上下来,边走过来边说:“不是我给的,是你姑父叫我给你的。北地是边疆,不比太平中原,一是给你防身,二是要告诉你,你是个男人,今后若再有事,记住不要缩在女人后面,要挡在女人前面。”

李砚怔怔无言,想起了之前姑姑把他推进车里那一下。

罗小义知他年纪还小,今日说不定也吓着了,又堆出笑来,过来拍一下他肩:“你姑父是个铮铮铁汉,因而才有这番话,你也不用放在心上,他像你这么大的时候都已快入营了,自然是不同的。”

说完腹诽他三哥:也真是的,小世子可是金贵的身子,这才多大,又不是谁都跟他自己一样。

……

伏廷席地而坐,一手捏着块粗布,拭去刀上血渍。

刀背上映出女人的身影,他抬眼,看见站在那里的栖迟。

自刚才起,她就一直在那里站着,一只手轻轻擦着脸。

那张脸上毫无神情。

他想着刚才那一幕,握刀的手不觉紧了些。

心想可能是吓到她了。

他收了刀,站起来。

栖迟从未经历过这种情形。

前一刻还在闲步,后一刻就遇上了这种事,若不是真发生在眼前,简直像是做梦。

脸上血迹留下的温热似乎还在,甚至鼻尖都还残余着那抹腥气,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地用袖口擦拭。

手再抬起来的时候,被抓住了。

伏廷一手拿着刀,一手抓着她手腕,往前走。

她跟着他的脚步,看见他袖口束带上也沾了血,心里不自觉地想,见惯了他佩刀佩剑,今日才见沾了血。

他忽从前方回过头来:“为何不说话?”

栖迟转着头,眼看一圈周围。

莽莽荒野,枯草杂生,未化掉的雪一丛一丛,看在眼里好像四处都是一样。

她轻轻说:“只是在想你要带我去何处,这地方会不会迷失了方向?”

伏廷脚步不停,拿刀的手指一下头顶发白的日头:“迷路便循着太阳。”

“那若是风雪天呢?”

他道:“那便循着风。”

她似是不依不饶:“那要是无日无月无风无雪呢?”

伏廷停步,看着她。

她身上披风的猩红衬着脸上的白,那白生生的脸上血迹残留的印记干了,也被她擦红了,始终没擦掉。

她只静静地看着他,似是想到了就问了。

他看了两眼,转头继续前行,说:“那就跟着我。”

栖迟被他拉着,走下一块缓坡,面前是个冰湖。

伏廷停住,拉着她蹲下来,一手抽刀,刺裂冰面。

他放下刀,伸手沾了水,抹到她脸上。

栖迟触到水的冰凉,激了一下,眼看着他,他的手指在她脸上重重擦了两下。

他的手指粗糙,她脸上那块地方很快热了,是被他的指腹蹭的。

伏廷拿开手,盯着她,忽而说:“别怕。”

她眼动一下,撞入他漆黑的眼,又听他说:“身为大都护府的夫人,不能怯懦。”

栖迟轻轻笑了。

怎会忘了,她嫁的不仅仅是位高权重的安北大都护,还是个刀口舔血的男人。

她转过脸去,觉得被他小看了,毕竟曾走过那么多地方,岂会因为事情怯懦。

真正的怕是阿砚出事,是无法完成哥哥的嘱托,不是怕死,是不能死。

“我没怕,”她说:“也会习以为常。”

跟着这个男人,迟早会习以为常。

伏廷看着她,她一身柔弱姿态,垂眼抿唇的侧脸却露出一丝坚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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