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都不是天使(人鬼情系列之五)(4)

无疑吴先生是属于前者的。他正在很认真地看着我的眼睛,等待答案。

我笑着告诉他:“我不需要减肥,歌手的生活使我整个作息都颠倒了,吃再多东西也不会发胖的。”

“是这样?”他眼中露出同情。

这是好现象。每个人都有同情心,可是富人的同情心被打动要比穷人的同情心有价值得多。

他说:“为什么不考虑换一份工作?”

我警惕地看着他,暗暗捉摸他话的真假。很多女人会在这种时候涕泪横流地痛说家史,以为把自己说得越可怜就越会博取同情心。

但我不会这么幼稚。

因为我相信吴先生没这么幼稚。

一个在世界各地都开有连锁店的大老板,手下不知有几百个像我这样的小歌女,什么样的说辞没见过?情节雷同只会使他轻视。

他同情有姿色的女人,不见得是因为她身世可怜或者需要资助,天底下需要可怜的人太多了。他的话,绝对是一种试探。

高手过招,差之毫厘,谬之千里。我赌定他是在与我作戏。

但这也是个好兆头,他有心与我演对手戏,便是已经对我产生兴趣,才会做进一步试探,玩场智力游戏。

我不会输给他。

放下只剩一根鱼骨头的黄鳝,我用纸巾优雅地拭了唇,媚眼一飞,反问他:“如果我不做歌手,你去哪里听我的歌呢?”

他笑了,看着那根被我剔得干干净净的鱼骨头。

我剔鱼刺,就像我姥姥嗑瓜子儿一样在行。

姥姥嗑瓜子儿。

她一生中所有的闲暇都用来嗑瓜子儿。

每当想起她,首先映入我脑里的影像便是她坐在床沿边盘起一条腿,另一条腿垂在床边,脚上吊着绣花拖鞋,露出白袜子,一只手抓着瓜子儿,另一只手慢悠悠地往嘴里送。微启双唇,轻轻一磕,那么清脆而娇柔的一声,皮儿出来,仁儿留下,干净利落,没半点儿多余动作。

嗑着瓜子儿,姥姥的眼睛半眯着,望着窗外,很专注的样子,可是眼神是空的,望的方向不属于空间,而属于时间。她望向过去,望向遥远的记忆里,那胭粉沉香的胭脂胡同莳花馆……

——胭脂胡同莳花馆,规整的四合院儿,磨砖对缝,飞檐雕龙,因为曾经出了玉堂春那样大名鼎鼎的妓女,后来代代花魁都叫小苏三,希望借了前辈的余荫也找到好人家上岸。

苏三们在屋子里供着玉堂春的画像,咿咿呀呀地且拜且唱:“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不指望他十分富贵九品相,不指望他八斗才高七步诗,六炷香烟,五样蔬食,只求得四季衣裳三餐饭,两个人儿一样痴,一心一意,丰衣足食,不愁穿来不愁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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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一个真正有钱的男人(5)

朴素的愿望,卑微的心事,女人最奢侈的理想,不过是男人。

——迄今走过京城著名的八大胡同,我仍然仿佛闻到那股甜腻的沉香,依稀看到年少的姥姥在某个街口倚闾相望。

旧时的风尘,全写在姥姥的眼底了,岁月从她脸上不留痕迹地滑过,可是荣毁与死亡的阴影,却全沉淀在了河流的底层。

吴先生接着问:“这么说,你是因为热爱唱歌才来夜总会的?”

又一个烟幕弹。我暗暗小心。此人不简单,摆明了是诱我上当。如果我就此大谈自己热爱音乐,求他助我走上歌坛事业,那又是进了圈套,要被他耻笑了。

“喜欢肯定是喜欢的,但是也谈不上热爱。只不过在那个时候,那种情况下,刚好有这样一份工作,就入行了。没什么选择的机会。”抬起头,我微眯着眼望向江心,做一个无声的叹息,略露沧桑:“选择命运是有钱人的事。像我们这样的人,是没得选的。”

一句话,逗起他的谈兴来,再也顾不上试探,顺着我的话头也感慨起来:“有钱人,又有多少抉择的自由?人和人还不是一样,都是听从命运的安排。就像你说的,在某个时候,某种情况下,刚好有某种机会,也只有抓住了,别无选择。”

“可是你至少可以选择是请我宵夜还是请别人呀。”我巧笑,拈起一片奶炸菠萝,知道自己赢了第一回合。

在谈话中占上风是一项非常重要的学问。再沉默寡言的人也是有倾诉欲的,如果你能使一个人面对你的时候有倾诉欲,你就已经得到了他一半的心。

我已经得到吴先生一半的心。欢心。

这个晚上,就在他的倾诉中度过了。

其实话题内容仍然是老套的,就像十个歌女虽然有十一种心事然而目的永远都只有一个——就是出人头地一样,十个富翁有十一种发家史,烦恼也都只有一种——就是妻子不了解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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