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世未了情(人鬼情系列之十一)(7)

绮梦。咖啡馆的名字叫绮梦。可是,它却让令正做了一个今生最大的噩梦。

他看着窗外那如诗如梦的盲女,相貌秀美,气质清华,华妆盛容地等在站牌下,等了一辆车又一辆车,从下午等到黄昏,从黄昏等到天黑,那情形是颇引人注目的,也颇令人心碎。

令正坐在“绮梦”里,一杯接一杯地喝咖啡,黑咖免糖走奶,无颜的口味。他几乎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迷上黑咖啡的,也不知道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迷上了无颜。他发现其实自己心里是有她的,当自己坐在咖啡馆里望着对面站牌下的无颜时,大学校园里的点点滴滴就都浮上心头,那点滴的水光里都有无颜的影子。

无颜四季穿着柠檬黄的衣裳,无颜一直用资生堂玫瑰味的护发素打理长发,无颜看不见颜色,却偏偏喜欢用颜色笔做笔记,蓝色的用来记录老师的话,绿色的则是自己的感受……

原来他记得无颜每一个细节、每一句话,原来他早已爱上无颜,只是自己不知道。

然而越是记起这一切,越是心疼无颜的等待,他就越告诉自己必须马上结束这一切,必须阻止这等待。他不能对不起瑞秋,瑞秋有什么错呢?他们已经在一起那么多年,就要结婚了,双方的父母都见了面,也都表示满意。令正祖籍安徽,家里祖祖辈辈都是农民,连城门也没有进过,到了他父亲这一辈,才终于在镇中学读到毕业,回乡做了小学老师,勉强算得上是书香门第了。令正的中学也是在镇里读完的,早早地就过上了寄宿生活,养成独立开朗的个性,加上聪明刻苦,终于成为他们乡里第一个考进上海大学的大学生。

从进大学校门那天起,令正便再没向家里伸手要过一毛钱,所有的费用都靠业余打工赚来,也就是因为忙,才让他连“钟无颜”的大名都没听说过。后来和瑞秋谈了恋爱,瑞秋几次三番话里话外地暗示他有很多同学都在校外租房子住,令正只装听不懂:一则是他没那份闲钱,二则也是本性憨厚,对于学生同居这件事有所保留。直到他先瑞秋一年毕业,凭着优异的成绩和校外打工的经验,考进上海一家外资企业,不仅高薪优差,还给落户口,总算是为裴家光宗耀祖地正式进城了。他自觉大局已定,这才租了房子,和瑞秋跨出了那实质性的一步。

令正的秉性是凡事凡物一旦属于了自己就是最好最可贵的。交了瑞秋这个女朋友,便看她处处都好,觉得她温柔善良又会持家,是理想的妻子。如今又有了肌肤之亲,更把她视为女神,凡事迁就,就算是她有些小毛病小脾气也都不介意,反而带些怜惜意味地千方百计哄了她回转,以为亲昵。他迁就瑞秋讨好瑞秋一切以瑞秋为重心几乎已经成为一种习惯,瑞秋做事细心,感情细腻,过日子精打细算,是寻常人家里无可挑剔的乖女儿与好媳妇,他看不出瑞秋有什么不好,也从没想过会有谁比她更好,他们已经开始合伙供房子,连首期都付过了——他们根本已经是没有办证的夫妻。难道可以一句“对不起”就分手?即使自己狠得下心,他父母也不会答应的。

不,趁还没有对不起瑞秋之前,只有先对不起无颜。令正想到了一个办法,一个后来令他追悔莫及的办法——世界上最蠢的办法——他要让无颜看到他和瑞秋在一起,从而告诉无颜莫再等。

他主动提出陪瑞秋逛街,还给她买了新皮包做礼物,然后假装临时起意那样提议说不如到咖啡馆坐一会儿喝杯东西歇歇脚,然后他忽然指着窗外很惊讶地说:“那不是钟无颜吗?她怎么会在这里?”然后他们一起结账走出去,然后瑞秋叫着无颜的名字说:“无颜,你不要动,我们马上过来……”然后他看见无颜不顾一切地冲向马路中央,一辆车驶来,将她撞出好远,然后不知怎的他已经在她身边她已经在他怀里,她对他说:“我恨这无用的躯壳,如果她不能走近你,所以,我愿意用我的灵魂来爱你……”

令正一直不能释怀:无颜的撞车究竟是意外还是存心?是误伤还是自杀?

无颜被送进医院急救,一连数日昏迷不醒,她的父母从国外赶回来,他们告诉令正要带无颜去国外治疗,并且拒绝他的探视。他们并不是责备他,神情虽然严肃而哀伤,但并无怒意,甚至是温和的,他们只是说请他不要再打扰无颜。

令正再没有见过她,无颜的生死成为一个谜。

没有见到无颜的墓他怎么都不相信她死了,可是他开始梦见无颜。在梦里,无颜的眼睛是看得见的,她来向他告别,说不愿意忘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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