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念离魂(人鬼情系列之十)(48)

看着花园中美女如云,穿宽袍大袖,白衣翩翩,一路且歌且舞,分花拂柳,我哪里还想得到怕?惊艳都来不及。

前几日看“三宅一生”的时装发布会,见众多绫罗绸缎中,纸衣赫然也登上T型台,叫出天价。记者们纷纷撰文盛赞设计师创意之奇,想法大胆,真让我忍俊不禁——如果他们也可以像我一样,亲眼目睹明朝宫廷的纸领秀,就一定不会这么大惊小怪了。根本纸衣的故乡在中国,“三宅一生”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却偏有这么多人跟风拍马。

如果由我来制衣,我会选择“徽宣”——软而绉,洒金的、薰花的、绯色或胭脂色,层层叠叠,做一件大皱褶大斜纹的衬衫。裙子要用那种表面上粗粗砺砺,其实很轻很有质感的蒙肯纸,粗犷而随意,式样越简单越好。惟一的原则是不对称——前后不对称,左右不对称。或者会加上一顶纸帽,青铜纸就很好了,当然要有飘带。当然,还必须有我自己的画,得是国画,传统水墨山水。当我一转身,天地便都随我乾坤大挪移了。

不过,穿了这样的衣裳,可不能淋雨,也不能挤公车,不能避寒,太热也不行——因为不可以出汗,甚至刮大风都要小心了,不然随时都会曝光;不能坐,因为怕皱;也不能跑,怕撕破。

那样的衣裳,也许只能出现在T型台上,或者是深宫里,属于每天只以邀宠斗艳为己任的妃子们吧。

我想我生错了年代,如果退回几千年,也许“香云纱”的生意会更好些。现代人不仅品位极低,兼因生活紧张,已经完全不能单纯体会衣裳的优雅之美。

日子平淡地滑过。我们的生活,表面上好像已经恢复到从前的样子——相亲相爱、无波无浪。我们又开始聊天、跳舞、讲故事、喝鸡尾酒,有时会手挽手地在没有荷花的荷花池边散一小会儿步……

但是我们不谈爱情。

只有我们自己明白,从前的日子是再也回不去的了。那平静的湖面下掩藏着的,是惊涛骇浪,是沉睡的火山和海啸。

我怀念旧时无忧的夜晚,点几盏过道灯,三个女人谈情论爱。那时香如的版本是最完美而标准的——她视爱情为信仰,一心一计要做柏如桐的小妻子,为他洗手做羹汤,暖语温存过春宵,然后一起迎接早晨的太阳……

如今,香如已经忘了柏如桐是谁。也许没有真的忘记,只是把他封存在心底最深处了。

念儿说,如果香如想起前生情事,就会痛不欲生、肝肠寸断,从而再死一次。

曾经最爱的,摇身一变成了最恐怖的。柏如桐三个字,等于地狱使者。

念儿自己也有不能碰触的伤痛,那是封宇庭。从前她看上的男人,都无一漏网,手到擒来。但是这一次,是她自己举白旗罢战,她害怕失败,是因为她知道如果败了,她会比封宇庭伤得更重。

封宇庭后来又到剧团去找过她,都被念儿冷言冷语地打发了。

念儿是那样的一个女子——当她待你热情时,不一定真是喜欢,而只是交际的手段,益发使你觉得疏远;而当她对你冷,却可能是撒娇式的矜持,打心眼儿里认为你亲,要对你好,也想要你对她好的。

我在想是不是要帮封宇庭一把,却又不得其法,难道我能够将念儿的地下身份暴露,告诉封宇庭美丽的芭蕾舞演员念儿其实是个脱衣舞娘?那岂不成了报道香如悲剧的无良记者?

然而解不开这个死结,念儿是无论如何不肯亲近封宇庭的。她就是那样一种人——为了躲避失去的痛苦,宁可从来不得到。

况且,我也不知道以一个警察的收入,如何满足念儿膨胀的物质欲?对于念儿来说,钻石和玫瑰在爱情生活占据同等重要的位置,缺一不可。如果失去平衡,他们即使有机会开始,也会注定是一场悲剧。

我只有眼睁睁看着他们两个人深爱着彼此,却偏偏越离越远。

离得最远的,永远都是最相爱的人。

第一批服装完成,念儿请了她的同事们一起给我当模特儿,穿上那些美丽的丝绸让我拍照。

我按照自己在幻景中看到的那样,让演员们做同样的打扮,摆同样的姿势,只可惜,不能要求她们也拥有同样的气质和神情。

那些古代的女子,个个脸上都有一种难以言述的寂寞的艳光——是的,艳,而寂寞。

中国古代的神话和传说,好像都有一种寂寞的况味,无论是男版的夸父逐日还是女版的嫦娥奔月,都一样清冷绝寂,孤独到天荒地老。

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尚如此,何况沦落于滚滚红尘中的凡人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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