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乳(48)

她和她面对面。这时,一个同样的黑影叠在她的身上。一颗脑袋,从她的脑袋上面生长出来。脑袋上面的眼睛上眼皮与下眼皮的距离很远,似乎用牙签撑开了,均有一个尖峰。像她的母亲庵制咸鱼前,为了让太阳晒到肚子里面,用棍子撑开的剖开了肚皮的鱼。那张脸面皮肤比她要黑,嘴唇周围的一圈更是模糊,好像戴着口罩。她一动不动,她在等它挪开。那颗脑袋也没动,好像粘固了。她往左边移了移,给后面的黑影腾出一片空地。从这个角度,她基本上看清了黑影原貌。这是个高大的男人,微曲着一条腿,站立。她在哪里看到过,或者是某个西服品牌的广告形象,或者是某个杂志的封面男郎。镜子里的黑影扩大了,水一样向她覆盖。极淡的香水,像剥开一颗葡萄时,忽然散发的味道,飘到她的鼻孔里,很遥远的,她的心微微震颤了一下。

黑影水一样覆盖过来。

依娜?遥远地呼唤。

依娜?葡萄叶子沙沙翻动。

依娜。依娜。

她猛地扭转头,视线被宽广的胸脯挡住了。她的鼻尖快要触到黑色的衣服。这种站立的姿态,她很熟悉,她的嘴唇测量出对方一米八的身高,比尺还准。她的目光顺着他的身体爬上去,艰难、缓慢、慌乱、胆怯。爬上去,人在井里,往井口爬去。她的手臂被一双手捉住了,那双手提了她一把,迫使她仰起头。

依娜!是你!

……吉姆郎格……你。她微张着嘴,葡萄的青涩味在她的嘴里漫延,眼前葡萄叶纷乱翻飞。他被她眼里很深的东西怔住了。他的手一使劲,她迷迷糊糊,跌倒在他的胸口上。他把她抱得更紧了。也不管人来人往,他的唇紧锁住了她的唇,像粮仓的大锁一样牢固。她感到她和他同时升腾起一股激情,像带着邪恶的火焰。

依娜。他说。

带我走,到哪里都可以。她急促地说,仿佛随时会改变主意。她看到哈哈镜里,他拉着她的手,进了他的车,一辆黑色帕萨特。他和她都急匆匆的,好像怕炽热的情感如雪糕一样融化。

他带她到了他的住处,在本市有名楼盘里的一个套间。屋内摆饰像他的车一样,光洁发亮。灯光是温暖橘子的色彩。他并没有像刚才那样急迫,把她扶坐到沙发上,倒了两杯水。她这才有机会认真地看他。他还是几年前的样子,只是胡子长得更茂盛,但他又不是几年前的样子,似乎已经脱胎换骨。令她既熟悉,又陌生。她的眼睛看出来,他是有女人的。但她还是用鼻子暗暗地嗅了嗅,屋子里似乎有女人味。他在她身边坐下来,她的周围就一片温热。她和他都没有说话。缓慢地,极为缓慢地,一种妙不可言的脉脉温情使她全身躁热。她开始晕眩,爱情像缆车一样,从对面的山头滑过来,在高空中颤颤微微。那情景就像世界从缆车旁荡开去,爱情在云巅,在山尖,被迷蒙的轻雾缠绕。几年前的感觉,好像一直潜伏在她的体内,从来没有消失过,在一瞬间里使她苏醒过来。她的眼前晃过那片枫叶一样火红的空壳。她想把自己抛出去,像一只球那样。

你还是这么瘦。他拿着她的手。

她把嘴角上翘一下。她觉得他的每一处的色彩都重了一些。眼里的,皮肤的,轮廓的,她重新发觉他很迷人,还是深深地吸引她。他也爱穿黑衣服,像个杀手一样冷酷的黑。他的生长着短胡茬的下巴含着笑,嘴唇坚毅,刚才还紧锁着她的嘴唇。她心里一阵荡漾。

你结婚了。他把水端给她。她喝了一口放下来。她的舌头已经没有那么麻木了,她现在才品出他嘴里的味道。清凉的,带着薄荷味。

你呢?她点点头反问。

你看,就这样,去年离了。他摊开手臂环指了一下整个房间,然后重新捉住她的手。忽然,他把她的手腕拧转,手心朝上,她手腕处的那条多脚蜈蚣在灯下煞白,她的眼前划过一道闪电。她慌忙抽回了手。

你,这么傻?什么时候?他凑近来认真地看,手指头细细地抚摸过去。她咬咬嘴唇,显得难以启齿。怎么这么傻。他追问。他焦灼的样子启发了她,于是,她说,好几年前,在新疆,我爱的男人抛弃了我,第一次没有他期望的红色。泪花在她的眼里闪烁,没有滴落。

他怔住了。他重重地搓着她的手,然后吻了一下那条蜈蚣。他吻她的手心时,她的心颤栗,手心感觉他嘴唇的形状,温暖,还有胡子的坚硬。依娜,我一直在找你。他把她的手放到怀里,微躬着身体,像农夫要用体温救活一条蛇。她的身体不由得靠过去了,泪滴在他的胸口上。他把她的人和她的手一起并在怀里。

上一篇:谁侵占了我 下一篇:豪门宠婚

盛可以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