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公主(171)

建宁的眼睛向来只望向看不见的地方——或者极远,远到充满了幻想却不切实际;或者极近,近到直抵内心却不能『逼』视。整个额驸府里,就只有吴应熊既是自己的丈夫,又是惟一的主子,却偏偏是同她最见不得面儿的,见了便愁眉苦脸,如坐针毡,略呆片刻就要托病告退,都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多病;又有时他自己在家招待朋友,她兴冲冲地想往前厅来做一个好客的女主人,不料却唬得一干人皆仆伏于地,大呼"千岁",吴应熊则满面羞惭,仿佛她有多么见不得人一样。建宁大不是滋味,连句"平身"也懒开尊口,拂袖便走。

她不是没有努力过,试着要讨好他,可是没有一种方法见效——她曾经兴致勃勃地热衷于美食,让厨房每天弄出百十种花样来让他尝鲜,结果往往只是她一个人在据案大嚼,食而无味;也试着邀他看戏,给他讲解戏中的故事,然而他那正襟危坐一副置身事外充耳不闻的样子,让她不由觉得自己跟锣鼓一样嘈吵;又曾经一度『迷』上女红,正儿八经地绣了几件作品,可是那天去马房,竟看见吴应熊用她赠予的手帕给马蹄裹伤,她看着那条踩在马蹄下的绣帕,又羞又恼又伤心,从此就再也没有兴致绣花了。

来了额驸府半年后,建宁一日懒似一日,万事无心的,早晨起来,连梳洗也没情致,反正妆扮了也没人看见,只是懒洋洋歪在榻上,喝一碗燕窝算是早点。大戏已经听得厌了,兴致来时,只是叫个小生或小旦到自己房里清唱,翻来覆去都是《游园》、《惊梦》那几段,有时也叫琴师笛师来清弹清吹,却再不叫他们搭台。

倒是吴应熊从前并不喜结交权贵,然而自从与明红颜重逢,因要为大西军打探消息,便刻意交往些高官之子,纨裤膏梁,今天往东家吃席,明儿往西府斗酒,相处甚欢,往来频密。那些人听说他家养着个戏班子,便常常怂恿他请客听戏,也有些青年子弟喜欢自己扮上了客串几出,众人取乐。那些戏子们因为可以多得些赏赐,也都巴不得有宴席,唱做念打得比往时给建宁一个人唱戏时格外卖力;府中家人因为公子难得请客,也都特别兴奋,走路带风。小花园里花枝招展,其乐融融。

绿腰便撺掇建宁往园中去,说:"格格好久没看戏了,说咱们家班子来来去去那几个角儿,都看得厌了。不如今儿看看那些公子哥儿扮的旦角儿,比班子里的还像回事儿呢。"

建宁听了兴起,当真盛装了往园中来,且不命人通传,只与绿腰两个穿花拂柳,先悄悄行至折叠镂花软屏后张望。绿腰隔着屏风悄悄指点:"那个穿紫的叫何师我,是个包打听;那个戴蓝帽的叫陈刊,叔叔是军机大臣;那个坐在最边儿上的是陆桐生,最酸了……"建宁诧异:"你怎么都认得?"

"戏班子不是归我打点吗?从前他们来府里听戏,是我侍候戏单。"绿腰夷然地说,"也不是各个都记得,不过这几个特别多话就是了。"

果然,这时候大声说话的人正是何师我,天气并不热,他却装模作样地挥着一把扇子,摇头晃脑地说:"吴世兄可知道四川巡按郝浴被逮讯的事么?"

吴应熊深锁双眉,淡淡地说:"在朝中略有所闻,但不知就里。何兄这样问,难道这件事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何师我笑道:"如果吴世兄都不清楚内里,那么小弟所知的只怕也都是空『穴』来风了。"

陈刊『插』口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听说这件事牵连甚大,不只郝浴,就连当年荐举他的人也都获罪降职,大学士冯铨连降三级,成克巩、吕宫也都各降两级,朝廷上下议论纷纷。何兄若知道内情,不妨说来听听,就当消暑解闷又何妨?"

众人也都称是,追问道:"别这么吞吞吐吐的,到底有什么内幕,说来听听么。"

何师我卖足了关子,这方缓缓说道:"要说这次的事,原赖不得别人,怪只怪郝浴不识时务,竟与平西王结怨,方才导致这次削官之祸。"吴应熊一愣:"我父亲?"何师我道:"正与令尊有关。吴世兄可知郝浴曾经上奏朝廷,弹颏平西王拥兵观望,临阵退缩之事?"

吴应熊摇头道:"家父甚少与我谈论朝中事。"何师我道:"其实个中内情小弟也不深知,只听说奏本中有什么"骄悍不法,恣肆虐民"等语,皇上何等英明,怎会轻易相信,因此一番调查之后,便将奏本退回,而这件事被平西王得知,焉能不怒?于是反弹郝浴冒功诳奏,连他的举荐恩师以及手下党羽也都落了不是。"

陈刊叹道:"俗话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当今对平西王倚若长城,既是君臣,又是姻亲,那郝浴竟与平西王作对,的确是不长眼睛,自寻死路。"

上一篇:婚变:改嫁新娘 下一篇:傲气皇妃

西岭雪小说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