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公主(217)

他一直很矛盾,既想找个时间把真相对建宁实言相告,又担心她受不了这种背叛,巴不得一生一世瞒住她。建宁就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每得到一点快乐都恨不得当作礼物般紧紧搂住,生怕被人抢了去。看着她那种天真娇憨的样子,吴应熊常常觉得心疼,随着他对这个小妻子了解的加深,他已经越来越喜欢她、疼惜她、甚至爱上她了。他总想给她多一点快乐,多一点疼爱。而她又是那么容易快乐,容易满足,同样地,也容易被伤害。而他最不愿意做的事就是伤害她,他只有对她隐瞒,年复一年地隐瞒下去。

如果在建宁和绿腰之间必定要伤害一个人,在情在理,他都只能选择绿腰。他只有委屈绿腰,告诉她:他不能给她名份,他不想再对不起建宁,所以,他只有将她藏身在四合院中,寂寞终老。

绿腰痛快地答应了,没有一丝迟疑。然而绿腰的心里,却从来没有服气过。她是绿腰,情爱舞台上永远的主角,世间独一无二的尤物,比公主更加尊贵的落难佳人。曲子词里到处都是"小姐落难、英雄救美"或者"公子落难、佳人垂青"的故事,这使绿腰对未来充满了希望,坚信只要坚持下去,总有一天会守得云开见月明。

尽管,一连守了三年都没有见到任何翻身的机会,然而衣食无忧的生活使她尽可以继续自己的幻想,毫不为难地将这等待坚持下去。这渐渐成为一种理想,一种信仰,甚至是一场大义凛然的战争——建宁生为格格,嫁为福晋,而自己偏偏一出世就是身为下贱,开口奴婢,闭口该死,凭什么?自己的相貌不如格格秀丽吗?自己的才情不如格格端雅吗?还是自己的『性』格不如格格温柔?

绿腰从不怀疑,只要给她机会,和建宁易地而处,她一定会做得比建宁更好,更像一位知书识礼的格格,德容言工的夫人;然而建宁,只怕多活一日都难。她懂得什么,只知道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就算挂一只饼在她颈上,都还要人家帮她转到前面来才晓得吃。

尤其是在这个小小的四合院里,每个人都视绿腰为主人,喊她做"太太",吴青做"少爷",从没想过还有另一个"夫人"存在的时候,绿腰的理想就变得更加真实亲切,几乎触手可及。她对自己说,出头的日子就快来了,很近了,说不定就是明天,说不定明天一切就变得不一样了。

那天在绣庄遇见红袖,她最初也是慌张的,因为身份见不得光,但她很快就镇定下来,她可是额驸公开收房的妾侍,如今又做了他儿子的母亲,她比建宁更像一个妻子,有什么好怕的?当年建宁『逼』她喝毒酒她都可以死里逃生,难道现在额驸爷会置她于不顾吗?只要额驸在,相信格格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她早已忘了当初建宁赐她的并不是真正的毒酒,更忘了在赐酒之际她是怎么样涕泪横流地乞求,她的记忆按照自己的心愿重组了,那重新修饰过的印象中,她自己是何等的刚直不屈,额驸是何等的情深意重,而格格又是何等的黔驴技穷,措手无策。额驸送她出府一幕的戏剧『性』与艰难度在记忆中被无限地扩大了,她想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无论她遇到什么样的危难,额驸都会及时出现并救她脱险的。

因此种种幻想,当建宁带着众家丁忽然驾临四合院时,绿腰只是略感惊慌,更多的竟是奇特的兴奋与期待,这三年的生活太平淡太安逸了,她早就巴不得出一点事情,不管是什么样的事,只要够刺激够意外就好。更何况,公主的驾临并不意外——她早就在幻想中预演过千次万次了。

绿腰堪称娇媚地请了安,莺声呖呖,有如念白,又牵着儿子的手命他跪着喊建宁"额娘",故意轻描淡写地说:"这孩子叫吴青,三岁了,还没给格格请安呢。"又传令所有的人出来给格格磕头,并且教训说不能像汉人那样问好,得行旗人的礼,别叫人笑话咱们不懂规矩。她挥洒自如地表演着,早把满院子的人看得呆住了。

此前额驸府这边只有红袖一个人知道绿腰的存在,等进来院子看见绿腰已经心中栗栗,待见了吴青,更是目瞪口呆,连吴管家都在心中暗暗叫苦,不知今儿唱的是哪一出;而四合院的人从不知道家主"吴老爷"竟是当朝驸马,而面前这位从天而降气度不凡的年轻女子更是金枝玉叶,十四格格,不禁吓得跪了一地,磕头如捣,却不晓得皇家请安该是何种礼节,只得满口『乱』喊着"格格万岁"。

吴管家轻轻斥了句"该说格格千岁",便也随后跪下,叩请道:"老奴失查,请格格降罪。"红袖见管家这样,便也赶紧跪了,余人自然也都忙忙跪下,登时院子里黑鸦鸦全是人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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