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沉渊(112)

谢开言收拾砚台,苦笑道:“盖大哥又在取笑我。”

盖大小心收好谕令,道:“指令已经有了,不过阵前叫将,还必须出示金牌。”

谢开言道:“令牌在卓王孙身上,我明天再取。”

今晚她已经摸过卓王孙的腰身,胸口触及到一点坚硬,她便知道他随身带着令牌,就安放在左怀。猜测获得求证之后,她退出了他的怀抱,避免打草惊蛇。

只因她知道,卓王孙聪明过人,稍稍做错一步,会被他看出全局。

她也知道,在卓王孙已经下过最后一战的谕令之后,她赶到城头,向都尉阎海变更作战时间,更是行凶踏险的事情。阎海军队是久经沙场的正规军,不像巴图杂军那么好糊弄,以他明锐的感知能力,他甚至会怀疑变更指令的真假,直接冲进城来。

所以,她必须稳住局势,不能漏过任何一个细节。

当夜,谢开言细细捣碎晒干了的青杏,将它们磨成粉末,再注入丛苏子药水,装进布袋过滤。待药水变得清澈无垢时,她取过一副棋,将棋子浸泡在水中,再捞干,如数放进盒内。

盖大请来一位精细的绣工给谢开言装扮,一切妥当后,谢开言铺开如雾般的裙裾,安然坐在椅子里,闭目养神。

窗外虫鸣之声隐去,清露滴响,坠入初阳拂照的大地。

谢开言睁开眼睛。

天亮了。

最后一战来临。

☆、伏击

咚——

咚——

咚——

辽阔秋原上传来三声沉厚鼓响,栖息在骆驼荆棘树上的老鸹被惊起,呱地惨叫着飞向铅灰天空。连城镇的马队、征夫、青年壮丁依次从自家篱笆院门走出,聚集到方砖街道上,背起长弓箭鞘,系紧头巾及马刀,自发合成一股人流。他们都不说话,沉默着向大门走去,远远望见,像是黑压压的一片云。

爷娘互相搀扶,站在篱笆旁,泪眼看着孩子走远。年轻的妻子们紧咬住唇,尾随队伍之后,偷偷地再送了一程。盖大单马立在城门一侧,阅兵完毕,一提缰绳,风一般跑到小木屋前。

一袭雪白衣裙的谢开言正等在了沙枣树下,微微笑着看他。

盖大喉头一阵发紧,他迅速翻身下马,抱拳说道:“保重,妹子。”他用男子汉的行军礼对她施以敬意。

只因她配得起。

很早以前,他或许不明白刑律堂为何要推选一个姑娘做预备族长,担负起五万弟子的教训。现在看到这座孤城,看着她微笑如昨的脸,他终于明白了,勇者的胆识、智者的聪慧与性别无关。

她以一道瘦弱的肩膀,承担全城的危亡。

城空,敌众,三百口子民性命需要她来保护。但一到午后,她站在城墙之上,面对的却是一千数目的虎狼骑军。

她该怎么办?是不是已经做好了杀身成仁的准备?

盖大不敢想,也不能想。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就在今天,他必须领军出战,将空城完全交付给她。

谢开言如何不懂盖大的心思?她连忙走上前,托住他的手臂,只是笑道:“盖将军十六岁起义兵讨伐贼寇,筑坛祭天以还,英雄胆气震铄古今。时隔十七年后,盖将军起军鼓秋原大点兵,以壮阔鼓声祭告天地,战神已经归来。”

盖大勒紧齐额头盔,眉目跳动,口中不能言语。

谢开言牵来马匹,看着他踏上战马,持起树枝敲向马股,朗声道:“天不屈才,盖将军必定得胜而还!”

盖大纵马径直驰去,留下那道孤单的身影,不回头。

得得响的马蹄寂寥地传遍内城街道。内城的民众接到讯号,纷纷紧闭门窗,再次回头检查负重物资家产的马车是否捆好了绳子。再过不久,会有人带着他们撤离。

内城高楼之内,住着马一紫全家,此时马家人正围着八宝桌喝汤。

马一紫并不知道就在昨晚,盖大暗中通知了各家各户,对他们说道:“明日一战极为凶险,华朝人很有可能派兵来占城,将我们驱逐出去,再将老弱者杀光。如果你们想活命,想家里人无事,就随着阿驻走,明日撤出这座城,千万不要泄露了风声。”

阿驻是盖大留在城内的亲信之一,负责组织民众撤离,他知道退出城后的路线,确保这批人不会走错路、陷入沙池。

绝大多数民众信服盖大,见他说得慎重,纷纷点头答应。他们的孩子或者丈夫就在盖家军里,跟着阿驻走,等于回到了亲人那里去。何况这十年间,正是因为不满华朝的□、对南翎遗民的轻视,他们才聚集此处,等着新一任首领的指引。

据悉,二皇子还没有死。只要皇族血裔没有灭绝,总归有希望杀回去。即使眼下不能立国,至少能免于奴役免于屠戮,让他们维持起最后一点尊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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