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沉渊(307)

叶沉渊悠悠摸了摸她的脸,不说话。能听见她的心里话,也是弥足珍贵的机会,他岂会轻易打断。

“可是我喜欢阿潜……”她哽咽道,“就是阿潜……不是别人……他在冰水里睡觉……过得很苦……我要和他避开世间……不当谢一……”

原来在她心底,始终念着那个冰冷身骨的叶潜,宁愿推卸族长的责任,宁愿过得轻松自如些。反观她清醒后的一切决断,大概便是谢一的身份所驱使,站在人前,努力承担。

他忍不住亲了亲她的嘴唇,低声道:“你回到我身边,不用过得如此辛苦。”

她开始挣扎起来,推挡他那温暖的胸怀,昏昏沉沉说道:“你不是阿潜……你是太子殿下……”

他微微闭眼,忍住黯然的神色。

她继续说着心中所想:“太子是个冰冷的人……城府深……野心大……这么多的争战放在他眼前……他只当看不见……天阶山下堆满了骸骨……还有冤魂在哭号……他也听不见……”

他伸袖捂住她的嘴,低声道:“先有一统,才能兼爱天下。车同轨,书同文,历来是叶家祖辈心愿,我又岂能推卸责任。如果你要阿潜,我可以给你,但你要太子罢兵,这是我没法应承的事。”

聂向晚哽咽渐止,仿似春雨急打芭蕉之后,零落了一点点尾声。她在睡梦中听到了答案,心智或许并未完全清醒,但在积习使然之下,约束自身,也就逐渐平静了下来。

叶沉渊却是看不惯她那一派安静的模样,将她搂在胸前,拧了拧她的脸颊,还仔细地瞧了瞧。

她果然在昏睡,就像方才的一场呓语来自梦魇,说尽了,便了结了心事。倘若真是如此,他也会大为放心,但诸多经历告诉他,醒来后的她必定又是另外一种样子。

“不讨喜,算计人。”他低头在她耳边宣判着。

她皱眉拂开他的嘴,在他怀里扭动一下,寻了一个更温暖的地方扎去。

他将她移到未受伤的右臂弯里,闭上眼睛养神。

车厢内微不可闻两人的呼吸,暖香淡淡流转,充盈了绮丽的梦境。

第二日午时,井关镇大门对开,街道洒扫一新。左迁穿着银亮铠甲,带了一万骑兵专程迎接叶沉渊的车驾。随行中还包括被暗卫寻到的胭脂婆,她匆匆跑向镇中最华美的客栈,领太子谕令先行置办一切事宜。

乌尔特族送到关口,便徐徐撤退,乌云一般冲向冰原。

左迁在车外请安,叶沉渊并不露面,只是冷淡吩咐:“传一名军医过来。”

车夫驾车从容穿过两列林立的骑兵,径直走向左迁所驻扎的军衙。

“屏退众人。”

一听到主君下令,左迁急不迭地唤退骑兵。万数骑兵提缰跃马,有条不紊向着两侧撤退,尽管在奔走,马蹄声却如暴雨连珠,蓬勃了全营人的朝气。

叶沉渊在车内捂住聂向晚的耳朵,侧脸看看窗外,随即便了解到雪衣骑兵营的士气。

军衙秩序井然,三道红门贯穿内堂,映得日影深深。

叶沉渊用毯子抱住聂向晚周身,只露出她的一些眉眼,方便他查看她的醉容。从下车到安置她睡在屏风后,他都未曾假手他人。

左迁看着生奇,却又不便询问什么,内心只是纳闷。

老军医跪在一旁,替坐椅中的叶沉渊检查肩伤。一旦退下中衣,他那染血的药巾便显露出来,伤情再也遮掩不住。军医踌躇着不知如何下手,他转脸看了看夹板,不以为然地说道:“碍着我的肩了,拿下来。”

左迁护主心切,直接问道:“谁伤了殿下?”

叶沉渊淡淡道:“谢照。”

左迁一拳砸进手心,愤然说道:“誓将此人手刃刀下,一解我心头之恨。”

叶沉渊抬眼看左迁:“不可为私心冒进。”

左迁急道:“可他伤了殿下!殿下是我们的储君,理应受万民供奉,怎能任由他一介武夫动刀动枪……”又激愤着说了许多。

叶沉渊待左迁一腔热血发作完,才淡淡说道:“谢照统领东营禁军,所赖胡马腿长,才能来去如风,骑射自如。就你这短腿夯劣的骑兵,能比得上他么?”

左迁细细咀嚼一刻话意,醒悟过来,扣手说道:“多谢殿下出言提点,属下再想他法,必定在战场上降服谢照。”

军医包扎完毕,躬身退了下去。

叶沉渊看着左迁说道:“听说你与封少卿私下设赌,看谁先能攻克战线?”

左迁赧然,小声道:“连这个也瞒不住殿下……只求殿下不要责罚……”

“赌金多少?”

“三年俸禄。”

叶沉渊侧头看了左迁一刻,直看得左迁脸上飞起了红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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