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沉渊(345)

聂无忧催促谢照返营休息,谢照仍在坚守,并说道:“乌族兵打仗向来不讲阵法,来去拼着一阵风。此时不知什么缘由让他们退了,等天黑,只怕又要攻过来。驸马去东门支援谢叔,此处留我防守。”

聂无忧拍了拍谢照的肩,叹道:“谢郎果然是我军中坚不可摧的屏障。”他叹服谢照的勇敢及机智,也是有原因的。自五十日前乌尔特族发兵围困伊阙,带走了叶沉渊并退向冰原后,北理皇廷一度猜测乌族人只是偶尔跑出打打秋风,赚得叶沉渊几许便利,因此放松了对北部的监视。只有谢照,一直主张加强坞堡北面防守,提防预计不到的敌人突然来袭。

眼下果然应验。

聂无忧放心离开谢照这侧,带兵去东门。

就在刚才北面强攻战时,东门战乱趋近尾声。

盖行远带着一千人浴血奋战,拖延华朝骑兵攻城的时间,吸引住了前锋火力。身后约两万残部人马尽数抢进东门,使他少了后顾之忧。他挥舞着长刀,如同远古战神附身,硬是以一人之力力挫六十名骑兵,坚决不退一步。

远在山丘上的叶沉渊看着万千银亮铠甲中那一点黑红的血光,看他孤军奋战,看他胆气震铄古今,看他迟缓的身子仍如霜松傲立不倒,突然明了一年前谢开言远赴连城镇,费尽心力找回他的原因。

谢族有一种人,北理有一批人,即使国亡,也不会被对手剥离掉身骨里的孤勇及傲气。

叶沉渊看看天色,察觉时辰差不多到了,下令道:“活捉盖行远,待以上将之礼。”

巳时五刻,坞堡外的所有战火已经散开,露出朗朗晴空来。北理损伤万数兵力,守住了坞堡,却因被华朝的抢攻战牵引住了军力,不能及时发兵外出,营救被封少卿从边路杀进的伊阙孤城。皇城民众、来不及逃离的深宫妃嫔、侍从、宫女共计五万人,尽数被驱赶出来,匍匐跪倒在长街两旁,迎接未知的主君及命运。

☆、登楼

安开四年深秋,华朝攻占北理平、青两州及央州一半土地,调集所有军力围困在坞堡外,与最后一座孤城对峙。

封少卿深受左迁染血战旗的鼓舞,又听闻东海战局已被丁武平定,激发出全营骑兵所有士气,一举荡平坞堡外围北理所剩的兵力,替主君扫清了前进的道路。

叶沉渊带着两万亲随骑兵缓缓走进伊阙,一路畅通无阻。皇城遍布华朝太子府专用的锦青龙旗,正迎风猎猎飞舞,昭示着乾坤已经易主。数不清的民众跪在长街两旁,以降民之姿,恭迎华朝骑兵入驻。

马蹄声缓慢踏进,听似杂乱,却不败叶沉渊亲随军的阵型。他们安静跟在主君身后,无一丝喧哗,用严整军威迫得北理民众透不过气来。等到冰冷至极的气流尽数走过后,有大胆之人抬头,远远望到队列前的主帅,绾冠发束战甲,背影挺直,果然端有君临天下的风姿。

民众小声议论:“听说华朝太子不喜降民,那他会不会杀光我们?”这般想着,已有人在瑟瑟发抖。

盖行远被抓之后,华朝兵卒将他看得紧,防他自尽,强行给他上了疗伤药膏,并催促他跟上太子的亲随军,一同走进伊阙。此时,盖行远听到民众的议论,再看到妇孺抱住一起低泣的模样,扬鞭抽打马股,追上了前头队列。

内城尽是深宫中人。嫔妃们钗环散落,衣衫却是完整,个个花容失色跪在玉石街上。叶沉渊驱马走过时,手中长枪划开沉沉暮色,透出一股冷亮,仿似在睥睨众生面相。宫人们害怕不过,齐齐膝行躲避。

叶沉渊暗哂一声,将长枪丢向一旁的骑兵手中,下马走向北理国政正殿无极宫。宫内栏屏旁陈列着众多犀角、象牙、玉石金器,映得倒影迷离。他走过一地的华彩,径直坐上国君的金座,安静对着冷清而富贵的殿堂。

骑兵屯守在外,众多妃嫔侍从民众挤挤攘攘跪在门口,低声哭泣着。

盖行远大步走进殿门,问道:“殿下如何处置这批降民?”

叶沉渊以手支颐,靠坐在椅身里,双膝上安静摆放着红光凛冽的蚀阳长剑。他对着灯影看了一刻,并不答话。

盖行远又问:“殿下可是在等人?”

叶沉渊不置可否。

大门处转出一道佝偻的身影,来人不断咳嗽,穿着皇袍,正是北理染病的老皇帝。

叶沉渊端坐不动,冷淡看着座下。

老皇帝行将就木之际,心智越发清明。聂无忧带兵驻守坞堡之前,力劝他一起随行,可躲避战乱。可是他决然不应,只说用国君最后的身份,为自己的臣民做点事,稳固后方军心。

封少卿攻克皇城内外,揣测到主君心意,将老皇帝也请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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