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沉渊(348)

叶沉渊冷淡答道:“我在位一日,华朝便不得征讨北理。”

谢飞冷笑:“仅仅一句空口话,就能赚得北理大量钱财,太子殿下打的倒是好主意!”

叶沉渊应道:“签不签停战协约,只在你们心意,对华朝无任何损失。”

谢飞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只能含恨咽下这句话。他回身从使者手里的金漆案盘中抽出聂无忧已经签署好的文书,将它高举过头顶,双手进奉给战马上坐得岿然不动的叶沉渊。

叶沉渊开口唤道:“慢着,我要北理国君当面答复停战礼节,不需先生代劳。”

谢飞冷冷回道:“太子殿下昨日折辱死上代国君,难道又想在今日辱没本朝国君的颜面?本人作为御前文史,理应代替陛下答复礼仪。”

叶沉渊依然阻拦:“先生即使想答礼,也不够身份,请唤国君出来。”

谢飞漠然而立。

叶沉渊随即问道:“先生果真行得了跪地礼?”

谢飞听懂了话外之音,默然伫立一下,才回答:“南翎已灭,谢族风骨无处依托,不如索性全部折杀在殿下手里。”说完,他双膝跪地,抿着青白的唇,膝行过去,将文书高举过头顶。

这一跪,引得周围华朝兵士眉飞喜色,将长久作战积压的不平气一扫而光。他们终于看清,这场仪式虽说假托议和之名,实则是显露出了本朝太子的强悍手腕,他以一种胜方姿势,无形迫得北理人臣服马下。

叶沉渊看了封少卿一眼,封少卿会意,跪在谢飞身前,取下文书,并双手搀扶谢飞起身。

谢飞拍去袍襟上的沙土草末,转身走向坞堡,不说一句话。

自此,北理割让边境三座矿藏丰蕴的城镇,赔偿千万金银,逐年开放边市的形势已成定局。聂无忧以新任国君名义,传飞信到连城镇,通告议和诸事。

连城镇外,杂草斑驳,露出黑红色的土地。战火焚烧过后,满原野的秋花已尽数灭绝。华朝大军分编为六部,遣送回一半军力入原驻州营。其余三十五万人,分别进驻北理割让的边境三镇,这连城镇便是最后一站。

盖飞站在城头,看着原野上密密匝匝的华朝兵,转身说道:“师父,太子亲自带着大军来收城了。”

阙台前的谢开言站着不动,距离城头有一丈远,在金龙旗后隐没了身形。她透过间隙,看见极远处华朝兵摆列得齐整的阵型,仍然安静侯了一刻。

盖飞回头又去瞧阵前叶沉渊策马伫立的身影,问道:“师父你怎么了?”

谢开言握紧手中仿似有千斤重的献降文书,唤盖飞到身边,摸了摸他的头发:“小飞还记得师父讲过的越主故事吗?”

盖飞抓了抓头:“有些印象。”

“越主勾践历经十年生聚十年教训,葬死问伤,吊忧贺喜,终于壮大了本国力量。他虽然贵为国君,却能弯腰做人,将最难和最苦的事情承担起来。”

盖飞嚷道:“我记得了,师父就是在这野外说的,要我学习越主,勇敢承担难事!”

谢开言拉平盖飞衣衫,用柔和的目光徐徐浏览了一遍他的周身,将他虎气勃勃的模样印在记忆里。“小飞回去之后,带一句话给盖大哥,要他监督聂公子的政务,若是发生偏差,可拥立谢郎为王。谢郎如不愿意,就拥立你为王。”

盖飞满口应承在人情上最难以突破的国事,谢开言转身下楼,去完成最痛苦的献城礼。

连城镇铁铸大门徐徐打开,身着乌衣腰系双胜结的谢开言带两名弟子走到原野上,兜头朝马上的叶沉渊鞠躬行礼。

叶沉渊看着谢族首领装扮的谢开言,已经明了她所代领的身份,受了她的礼节。

接下来,便是交接城池的仪式。

秋原依然豁开着受伤的肌肤,冷风吹过,翻起干涸的草根。谢开言再也找不到曾经绚烂绽放过的花朵,也不曾去看哪些生灵能苟活在兵燹中,只是向叶沉渊微微低头以示臣服,并说道:“报。”

身后的子弟开始展开文书,报道:“连城镇特向殿下进献黄金五十斤、马夫百名、战马千匹并五万守兵的全部器械,以待殿下检阅。”说罢,他将文书递交到谢开言手里,再与身旁的同伴后退一步,各自持了兵符与帅印,跪在了地上。

谢开言双手高举献降文书,就待跪落双膝。

马上的叶沉渊出声唤道:“免礼。”

谢开言松开紧抿的双唇,回应道:“殿下声称华朝礼节不可偏废,否则所签署的文书一律视作空谈。殿下坚持谢文史议和、前两城献降都得秉持此等礼节,我领最后一城兵马统帅之职,理应遵守殿下定下的规矩。”

她见叶沉渊未接文书,极快地低下头,跪在马前端正叩首一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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