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沉渊(71)

谢开言拍去满身的草末沙尘,走入淡薄月色下缓缓流淌的小河,清洗了一次。换上置备的衣裙,她摸索着系好腰结,缓缓朝着连城镇走去。

一路上芨芨草在唱歌,河水在唱歌,牧羊晚归的汉子也在唱歌。她听着歌声,忘记了所有的烦忧。

疏落落的沙枣树旁竟然伫立着一道雪白的影子,如水上一点孤鸿,浓稠的衣色直逼眼眸。来路一览无余,谢开言看到卓王孙时,避无可避。

她径直走了过去,运声于腹,问道:“什么事?”

通常她说的是“有何见教”,既然这么直接,那就是带着不想商谈之意。

卓王孙直视她的双眼,紧紧攫住琉璃般的色彩,说道:“天劫子曾说你遗忘了十年前的事情,这数日下来,记性是否有好转?”

“不劳公子记挂。”

谢开言推门走进木屋,将粗粝的嗓音隔在门外,也留下了卓王孙一人静立的身影。

卓王孙垂袖站在树下,看着薄月铺满沙地,久久不曾离去。

晚风透着一股冰凉,一树一人一屋一月便是所有的景色。

谢开言倦极,扇动衣袖,将木窗扑合关闭,彻底抹去灯盏外渗的豆点光明。很快,四周一片漆黑,她合衣躺在石床上,无意触摸到了柔软的斗篷貂毛,想起不能与卓王孙交恶,便开口唤道:“夜深露重,公子请回。”

沙枣树抖落叶子,扑在卓王孙肩上,他兀自向月而立,一动不动。

谢开言又道:“以后不要来了,于我名声有损。”

卓王孙一字一句听着,清冷容颜堪比寒月,发不出一丝声息。谢开言再无言语,浅浅吐纳之下,已然熟睡。

明日,等待她的又是一场精疲力竭的教习。只要避开了卓王孙,想必计划成功得更快。临睡前,她想着,依照王侯公子的骄矜脾性,冷待过他,他自然不会再来。

卓王孙什么时候走的,她并不知道,不过连接三日来,他的确未出现在她面前,让她心下稍安。

☆、秋猎

鲜衣怒马,秋色连城。连城镇终于迎来了三年一次的秋猎大会。

梳洗完毕的谢开言走出木屋,不出意外,看到纤弱的树下立着一道苗条的身影。花双蝶无论出现在什么地方,妆容举止都是淡雅有礼的,此刻也不例外。芙蓉色烟纱散花裙似云雾铺开,流丽曲线沿着纤腰爬升,衬出盈盈身段。翡翠珠钗斜插发髻之中,迎风轻摇,缠住眼眸的便是那一点温润光泽。

谢开言心下了然:花老板如此着装,可见比较重视大会之后的篝火晚宴。传说在宴席之上,世家公子卓王孙会挑选婢女入汴陵,或许能改变普通人家儿女的命运。当然这个消息来源,本来也值得商榷。

谢开言朝花双蝶点点头,只当看不见她的来意,起步就要走向一边。花双蝶被谢开言连着拒绝两日,一早就被公子下了死令:无论如何要让谢开言盛装前来。此刻,她也顾不了许多,紧紧挽住谢开言的手,不放谢开言离开。

谢开言无奈地看着她:“花老板,你这是何必。”

尽管嗓子不适,前两日里,她都很清楚地告诉过花双蝶,以她们两人平齐的辈分和地位,她实在是无颜面接受花双蝶的服侍,然而花双蝶只是惶恐地伏低身子,摇头不语。

“请谢姑娘一定要赏我这次薄面,否则公子就要责罚于我。”

谢开言见花双蝶如此坚持,想了想,随她返回屋内,由着她重新收拾了发辫及衫裙。

花双蝶妙手翻飞,似穿花绕蝶,点缀两枚碧玉雪英簪在青丝柳叶髻端,活脱脱牵出谢开言的清灵气儿来。身上衣裙无需多说,光是捻一捻薄云似的罗纱,也足以掬起一捧雪雾飘渺之感。织锦重重叠叠掩落,连谢开言本人也不知道穿了多少件衣衫。

她垂下云袖,任由花双蝶半跪身前,系上精美的腰带花结,问道:“花老板,你为何做了卓公子的侍从?”

花双蝶忙得头都不抬:“公子三日前重金请我来连城,这才耽误了返镇行程。”

谢开言沉默片刻,再道:“我本以为你是太子沉渊的私置下属,曾在赵宅之外有意试探过你。”

花双蝶的睫毛猛地一抖,像是受了惊吓扑翅飞走的蝴蝶。

谢开言垂视她,哑声问道:“难道不是吗?”

花双蝶连忙站起身,平视谢开言,再福了福身子,道:“姑娘说笑了。”意态十分坚决。

谢开言轻微掠掠嘴角,笑了笑,再不言语。一是不愿惊吓他人,二是即使与叶沉渊有关联,目前她也不会动花双蝶。待繁盛装饰妆点好己身,她才交展双袖,朝花双蝶躬身施礼,道:“有劳了。”径直走向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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