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如面柳如眉(52)

但是我犯了一个错误。我是长得很像妈妈没错,我的性格也很像她,但是我和她从本质上讲其实还是两种人。这种区别注定了我不可能跟她过一样的生活。她除了她自己谁也不爱――我不是怪她,这是事实,你看她连她的女儿都可以不要。她一定没有尝过那种爱别人或者爱一样东西超过爱自己的滋味,但是我尝过。我爱一个人或者一样东西的时候有时候不在乎它到底是不是我的。当然,我说有时候。所以,漂亮这个东西对于我和她的意义不一样。她当然珍惜她的美丽,因为它可以帮她赢得很多赞美,很多倾慕,很多嫉妒,帮她一路享乐然后不用负责,帮她活得自私自利我行我素然后还理直气壮。

可是因为孟蓝的关系,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过这样的生活了。别说是这样的生活,就连正常人的生活对我来说都是梦想。徐至,不瞒你说,刚刚出事的时候我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跟自己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智,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其实我根本不关心什么“大任”――我觉得那都是该交给男人们操心的事儿。我只是想让我自己相信,上天是不会白白拿走一样对我来说比生命更重要的东西的,既然他拿走了,那么他就一定会在一个什么我想不到的,或者说出其不意的地方补偿我,让我得到另外的什么。你看,我自己管这种思维方式叫“美女后遗症”,因为我已经养成习惯了,总认为被上天眷顾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然后,陆羽平来了。

陆羽平是个跟我不一样的人。比方说,在大街上看见一个很帅的小伙子跟一个相貌很一般甚至是难看的女孩子在一起,我的第一个反应是“妈的凭什么”,看见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跟一个又矮又丑的男人走在一起,我的第一个反应是“这个男的一定很有钱”;可是陆羽平就不一样,看到这两种场景之后,他都会很高兴地说:“他们一定是真心相爱的。”说真的我以前很瞧不起这样的想法,我觉得会这么想的人根本就是不敢面对现实所以才编些骗人也骗自己的谎话。可是我慢慢地发现,陆羽平不是不敢面对现实,而是比我善良。我从前不是想不到这一点,但是那时候,我习惯了嘲笑所有比我善良的人,为了证明我自己强大,可实际上是我在给自己的不善良找借口。不过跟陆羽平在一起以后,我觉得我可以很坦然地面对我不够善良这回事――很简单啊,一个比你善良的男人和你同床共枕,和你朝夕相对,你也就慢慢习惯了面对你所没有的“善良”了。尽管你永远不会有这样东西,可是你明白它是怎么一回事,你明白它其实是一样不坏的东西,等你了解了,你也就可以原谅了,觉得它不像你当初想象的那么可怕了――就这样吧,就算我没有这样东西我也可以试着和它,和拥有这样东西的人和平共处。然后我才发现,曾经,我周围的很多人,很多不漂亮不好看的人也许都是用类似的方法来接纳我这样的人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吧?徐至,那很辛苦啊,什么都得从头开始学习,什么都得用跟以前不同的方法看待,就像是要把你的血型从A型换成B型一样不可思议。

在我心里“不可思议”是个很好的词。就像童话一样,有种很单纯但是很神奇的感觉。可是,一个人换血型的过程不能只用这个词来讲,换血型怎么可能是一件这么温情脉脉的事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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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羽平在洗澡的时候喜欢唱歌。有时候小声唱,心情好的时候就放声高歌。他自己也知道他唱得荒腔走板,但是乐在其中。常常,夏芳然气急败坏的尖叫声会义无反顾地冲破淋浴的水声直抵他的耳膜:“陆羽平你讲一点人道主义好不好,饶了我吧――”

当他凝视自己一身的肥皂泡沫的时候发现自己正在很小声地哼着这几句:“相信你只是怕伤害我,不是骗我,很爱过谁会舍得?美丽的梦要醒了,宣布幸福不会在了……”他愣了一下,为什么偏偏是这几句呢?然后他甩甩头,告诉自己:“巧合。巧合而已。”再然后他把淋浴喷头从墙上摘下来,很多条细细的水柱在皮肤上汇成一股微妙而暧昧的力量,他欢喜地把水又开得大一些。他坚信这力量可以帮助他驱除身上残留着的赵小雪的味道。

夏芳然今天开心得很。因为她接到医生的电话说手术推迟了。因为那位主刀医生受到邀请去德国访问,因此夏芳然的手术最快也要年底才有可能。陆羽平这些天对夏芳然总是小心翼翼的,因为本来就心怀鬼胎,又实在不是个惯犯;看着夏芳然很开心他自己就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准确地讲是错觉,因为他觉得如果她开心的话他的“罪行”败露的机会就要小一些,这个逻辑有问题,他自己心里也清楚。但是这个荒谬的逻辑最终还是安慰了他,他大气不敢出地看着她开心,陪着她开心,然后他似乎也真的就开心了起来。尽管这开心是种坐立不安的,奴才一般的快乐。他对自己笑笑,再一次有些做作地放开了喉咙:“二〇〇二年的第一场雪,比以往时候来得要晚一些……”他等待着她的尖叫,等待着她说:“陆羽平请你马上闭嘴好吗――”如果她没有反应他倒是会紧张一下,下意识地盘算着他手机里的那些可疑的号码跟短信到底有没有删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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