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蓉如面柳如眉(53)

夜色静如鬼魅。夏芳然穿了条颜色粉嫩的棉布睡裙蜷缩在床上。她刚刚跟在外地的父亲通了长长的一个电话,告诉他手术推迟的事。她说德国真好德国人民真善良,她还后悔怎么没有在刚刚结束的欧洲杯多给德国队加几次油――眼睛全都盯着贝克汉姆和那个葡萄牙的性感小动物菲戈了,真是失策。她能感觉出来父亲在眉开眼笑地听着她乱扯,现在每一个人都会因为她高兴而高兴,这真是很牛的一件事情。

床垫在向另一侧倾斜,她知道陆羽平来了。陆羽平的气息司空见惯地包围了她。她闭上眼睛,抓住陆羽平的手放在自己脸上摩挲着,她慢慢地说:“陆羽平,咱们结婚吧。”他说“好”的时候声音都发颤了,可是她以为那是她说的话太突然的缘故。“瞧你吓的。”她拍了一下他的肩,“其实有什么必要呢?”她叹了口气:“咱们现在的样子,跟夫妻,不也差不多吗?”她嗤嗤地笑着,“咱们吃饭的时候已经基本不讲话了,看电视的时候你嘲笑我的韩剧我嘲笑你的拳击赛,我讨厌你抽烟你受不了我熬电话粥,再过一段时间若是加上同床异梦的话,咱们可就是标准的‘中国式夫妻’了,你说对吧?”他其实没有仔细听,那句“同床异梦”搅得他心里直发毛。

他抱紧了她,他的手在她浓密的黑发间游走。她微微一笑,安静地迎合他。他开始慢慢地解开她的纽扣,透明的水果糖颜色的纽扣,她笑着说痒,然后她熟练地转过身来,手臂钩住了他的脖子。她的脸和她已经敞开了的胸口就这样自然地跟他面对面,他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他在想今天好像缺了一点什么。当他恍然大悟的时候他没注意到她的神色变了,他把手往床边伸,吻了吻她的脖子,说:“宝贝,中国式夫妻做这件事一般都是关着灯的。”

黑暗像个铅球那样重重地砸下来。当他把手臂伸给她的时候她静静地说:“我困了。”他叹了口气,他说:“你别这样。要是我们俩真的要过一辈子的话,你老是这么敏感对谁都不好。”她笑了:“陆羽平,你现在也开始威胁我了。”他迟疑地说你什么意思。“什么叫‘要是我们俩真的要过一辈子’,什么叫‘对谁都不好’?你这不是威胁又是什么?”在黑暗中她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她的身体就像一只船桨那样奋力划动着黑夜的水面。他不知道这黑暗是不是壮了他的胆,他有些厌烦地说:“我这个人不会说话,我根本就没有你想的那些意思。信不信随便你。”

然后他们就都沉默了。倦意就是在这沉默中迟钝地升上来的。夏芳然就这么睡了过去。半夜里她醒来,自然是早就忘了刚刚的事。她迷迷糊糊地说:“陆羽平我渴。”――这次是货真价实地渴。可是当她把手伸过来的时候,发现旁边是空的。

陆羽平做了一个梦。他梦见来参加夏芳然的葬礼。白色的棺材,却堆满了粉红色的玫瑰花。在人群中他看见了赵小雪。赵小雪抓着他的手,对来参加葬礼的人们说:“尊敬的各位来宾,各位朋友,女士们,先生们,衷心地感谢各位的到来,见证这历史性的一刻。我今天荣幸地向大家宣布,”说着她把他的手高高地举起来,“这个男人现在开始就是我的啦――”他说等等你在干什么,可是他的声音被周围的声浪吞噬得不见踪影。礼花开始在夜空中绽放,火树银花之中他惶恐地抓住每一个来宾的肩膀,问他们:“你们看见夏芳然了吗?”一个看上去就是小睦那么大,肩膀上纹着一条美人鱼的女孩子很认真地说:“夏芳然――不在棺材里面吗?如果不在那里面的话我就不知道她会去哪儿了。应该是里面待着太闷,出来透透气吧。这是常有的事――你别担心啊,已经死了的人和我们是不一样的。他们走不远,因为他们的灵魂太重,可是身体太轻――跟我们正相反。”

他醒来,一身的汗。心跳快得不像话,他重重地喘着气,听见了夏芳然沉睡的舒缓的呼吸声。他爬了起来,跌跌撞撞地摸到洗手间去,灯光毫无预兆地亮了,像是分割阴间和阳间那般不由分说的明亮。他猝不及防地在巨大的镜子里看见了仓皇失措的自己。他把水龙头打开,开到最大,水喷涌而出,宣泄着被节约用水的人们压制了太久的愤怒。他的双手接住很激烈的一捧水再把它们泼到脸上。猛烈地关上水龙头的时候有种错觉,觉得是自己的力量遏制了一场浩浩荡荡的暴动。他叹口气,本来啊,生而为水,谁有权力阻碍你奔腾?可是谁让你的命不好,你投胎在自来水龙头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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