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离于爱(103)

书送到时,我甚至没勇气拆封。我对苏联文学完全没有概念,难道想借此重温妈妈的少女时代,体会何原平听她讲述这本小说时的心境?可是这又有什么意义?最终我将书原样放入了书柜,旁边就是何原平写的那幅佛偈: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

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当初我把它从何家不告而取,带回省城后送去裱框,师傅笑称:“字写得倒也不错,看得出有功底,可是纸张太普通毛糙,也没落款。”他摇头,没讲下去,言下之意当然是并不值得费事装裱起来,可是我既然坚持,他并不拒绝这单生意。

我也觉得我这做法有些可笑,可是我去探访自己的身世之谜,看到第一个与他有关的东西,似乎总含有深意在里面。

人生总有忧怖丛生、无力自拔的时刻,想要无忧无怖,谈何容易。

如果孙亚欧不曾提到沈阳路公寓,我根本不会如此烦乱。

在那里的那段生活,对我有着不一样的含义。

孙亚欧会在故地重游后,想起一些细节,而我的记忆里,是一段完整的生活。

二十四岁时,我爱上孙亚欧,也许还算青春压抑之后的冲动,那么在快满二十八岁时决定与孙亚欧结婚,则是我在成年以后为自己做的最大的一个人生决定。

既然婚姻总归是一场冒险,既然人生不能预知结果,既然我爱他……父母的反对、小姨与夏芸的劝说都没能说服我。

不要孩子,是他提出的要求,理由很简单,他并不喜欢小孩子,也没有传宗接代的想法。我想一想,上次意外怀孕的阴影太大,跟他结婚前途未卜,不要孩子也许是正确的。

结婚之后,我十分热衷于布置小家,同时买回各式烹饪书、厨具,每天下班之后,穿一身套装高跟鞋拐去菜市场买菜回家,搭配出营养均衡的晚餐,早起给他做好早餐再去上班。孙亚欧对这一切并不安之若素,反而略带不耐烦地说:“你这样做,让一个赋闲在家的男人很有压力,差不多就可以了。”

我只得尽力将家务在最短时间内完成,趁他出去健身时打扫屋子;记得在抽屉里补充好应急的现钞;在每一个他迟迟未归的夜晚暗自焦灼,控制自己不要去追问他的行踪,更不去探讨他对将来有什么打算。

我来自一个过于喧闹的家庭,从小到大最大的苦恼就是得不到清静,缺乏隐私;而他的人际交往刚好简化到近乎与世隔绝的程度,跟他生活在一起,几乎完全没人来打扰我们。

他其实算是好相处的。他对生活要求不高,会面不改色喝下我做的失败的汤,劝我简化对于细节的要求,给我提出工作上的建议,鼓励我在职业上有更多追求。

这一切的前提是,不要贸然试探他的内心,不要要求更深的亲密。

听起来我似乎是在自虐,但我必须坦白承认,大部分时候我是快乐的。

那个时候,我对他的爱处于巅峰状态,他的拥抱仍让我陶醉,他的郁郁不得志、他的疏离,都不足以让我心灰意冷,甚至还多了一点母性的包容,所有那些为爱所吃的苦,有时反过来会加强爱情,让我自动忽略很多事。

真正开始反思,是搬离沈阳路公寓之后的事。

他终于东山再起,新工作待遇优渥,马上买下目前住的房子,我将工作之外的全部心思花在了家装布置之上,而他的时间则全部用到了工作上,似乎要发狠夺回蛰伏的损失,除了在办公室,就是天南海北出差、开会。我们搬入新家,他对装修未置一词,住进来之后马上让秘书代为聘请了钟点工,包揽一切家务,我试着想亲手为他做一顿晚餐,他吃了,淡淡地说:“把你的时间用在更有效率的地方。”

这不能算一句批评,可是对我来讲,简直如同当头一棒。

我太想做一个完美的妻子,把生活经营得没有一丝缺陷,我的所有努力在他看来,已经是用力过猛了。

他爱我吗?他为什么会娶我?

这个问题开始盘桓于我心头。他不想要孩子,我营造的家对他来说并不具吸引力,唯一的特别之处大概是我在他困窘时坚持要嫁给他。

这个疑窦再也无法挥去。

只是对三十岁出头的女人来讲,根本没有底气像任性少女般计较:你到底爱不爱我?爱我什么?可否爱我更多一些?

迷惘之中,我们去新西兰度假旅行,顺道探访了我的闺密夏芸。

夏芸与先生定居于新西兰奥克兰。那是一个非常宜居的城市,节奏舒缓,空气清新,她与先生已经有一个可爱的十四个月大的女儿,正在蹒跚学步,她先生搓手说:“我想要两儿两女,可惜她竖起眉毛说生两个就已经是她的上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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