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离于爱(109)

“子东,帮忙找件衣服给慈航换上,送她回去,她明天还有工作。我没事,想睡一会儿。”

子东点点头,带着慈航出去。我却没法入睡,一合上眼睛,脑海中出现的就是满屋子血迹,以及那个从我眼前坠落下去的红色身影,只能睁着眼睛看着病房的白色天花板,直看到眼睛酸涩不已。

父亲下班后赶来看我,沉着脸站在病床边,生气地说:“你这么大人了,怀着身孕,也要小心一点,大热天为什么要往外跑弄到中暑。”

我知道子东没跟他讲细节,松了口气:“我没事,医生只是说我需要观察一下,您不用担心。”

“你妈妈怀你快九个月的时候,赶公交车摔了一跤,结果你早产了,她差点送了命。当时我坐在病房外面想,她要是有什么事,我怎么向她父母交代。你要是有什么事,我将来怎么跟你妈交代?”

我竟然头一次知道,我出生时还有这么惊险的故事,此刻听他提起妈妈,忍不住想,那时候他们结婚也没多久,妻子怀着别人的孩子待产,他身为丈夫坐在外面,不知道会有多复杂的情绪。这样去揣测一个将我视为己出的男人,我立刻有了深深的罪恶感,从昨天到今天一直忍着的眼泪流了出来。他顿时慌了手脚:“怎么了,可可,是不是不舒服?我去叫子东过来。”

我抓住他的手:“不用,爸爸,我就是累了。”

我们很少有亲密接触,他是不喜欢也不习惯这样流露感情的人,摇一摇头,似乎想将往事赶开:“可可,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我没有任何胃口,摇摇头。

“不吃怎么行?我去给你买粥过来。”

子东进来:“爸,姐姐需要休息。我等会儿会给她买东西吃的,你放心吧。”

等爸爸走后,子东说:“她暂时脱离危险了,目前在重症监护室,脾脏破裂被摘除,脑震荡,肋骨骨折刺破了肋间血管、胸膜和肺部,产生气胸,盆骨粉碎性骨折,右边大腿也有两处骨折。”

我说不出话来。

子东安慰我:“这些应该都可以恢复,关键她算捡回了一条命。你家在8楼,底层又是商超铺面,挑高相当于两层楼都不止,她坠落的高度其实远远超出了消防安全气垫的有效防护范围,能活着真是侥幸。”

身体接近支离破碎,却还得算幸运,可不算幸运,又能算什么。我长长嘘出了一口气,丝毫没有轻松的感觉,仍旧呆呆看着天花板。

孙亚欧到晚上九点多钟才匆忙进来,一反平素的镇定,头发凌乱,衬衫袖子挽起。他叫我的名字:“可可,你没事吧?”

我阻止他走近:“请不要过来,我不想看到你。”

他站定,面色苍白:“可可,听我解释,发生这种事,我很……”他头一次在我面前语塞,似乎在选择词汇。遗憾,还是痛心?我看着他,他终于说:“我并不想看到。”

真是标准的外交辞令。我若是有力气,一定会笑出来。

“咏文去美国之后,一直给我发邮件,她先是语言不过关,然后家里又发生了一些事,情绪很灰暗,我不能不安慰她。”

“你不需要跟我讲这些事。”

他不理会,继续说:“我去美国出差,顺便看望她,当然,接下来发生的事,是不应该的,但我觉得你也能够理解。”

当然,我理解,因为那是我曾经的经历,几乎像我们头一次在一起的情景重现,随机,不刻意,他看得不严重,不会想到对方也许就此认真起来。我终于笑了出来,多么讽刺。

“她有几次感情挫折,迟迟没能拿到学位,家里不再供给她学费,我前后给过她几笔钱,让她过得不那么窘迫,可以顺利完成学业,她大概因此产生了误会。去年她突然从美国回来——”

就是我妈妈病重的时候。

“她说想跟我在一起,这令我非常意外,我一直试图劝她回美国。”

直到有一天,她再也无法接受安抚,跟我摊牌。难怪我提出离婚,一件在他眼里不算什么的事情演变到不受他控制的程度,他会那么恼怒。

“后来她回了美国,但是一周之前突然又飞回来,去公司找我,我跟她讲清楚了,不可能和她有进一步发展。我提出再给她一笔学费,让她回去选读一门她有兴趣的课程,她拒绝了。我们交谈始终很平和,她没有流露轻生的意思,我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拿走了沈阳路公寓的钥匙。”

我开了口,声音干涩:“你的平和是很伤人的,我领教过。”

“你说什么?”

“你跟我说,你怀念住在沈阳路公寓的日子,其实我也怀念那里,因为自从搬离那里后,我就没从前那样爱你了。”我平淡地说,“搬到新家,你忙着工作,到处出差,有一天晚上,我感冒发烧,头痛得厉害,给你打电话,你说:‘我正在见客户,头疼找我干什么,去医院或者打给子东啊。’你声音非常平和,可是我算彻底明白了,你并不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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