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玫瑰(20)

她还是没说话,扭开瓦斯炉烧水,站在厨房候着。

“幸好吉人天相,冥冥之中自有上苍保佑,所以牠并不怎么淋到雨。”

她听到这句话,转头瞪了我一眼,随即又转回去。

“三国演义里有说喔,赵子龙解开勒甲绦;放下掩心镜,将阿斗抱护在怀。然后就这样怀抱后主,杀出曹操八十三万大军的重围呢。”

我自顾自地说着,但叶梅桂依旧没反应,最后我的声音愈来愈小:“我就学赵子龙啊,解开裤子皮带和衬衫扣子,把小皮抱在怀里,然后冒着大雨冲回来。妳会不会觉得我这种行为跟赵子龙很……”

像字还没出口,听到叶梅桂拿菜刀切东西的声音,于是马上闭嘴。

我看气氛不太对,站起身,想走回房间避避风头。

“回去坐好。”叶梅桂背对着我,说话好像下命令。

“是。”我正襟危坐,不敢妄动。

她关掉瓦斯,将锅里的东西倒入一个大碗,然后端到我面前。

“这是?”

“姜汤。”她坐回她的沙发:“给你袪寒用的。”

“姜汤竟然一直都是黄色的,真是不简单。”

“不要再说废话。趁热喝,小心烫。”

她又拿起书,继续阅读。

“哇……”我喝了第一口,忍不住叫出声。

“怎么了?烫到了吗?”叶梅桂又放下手中的书,看着我。

“不是。这姜汤……这姜汤……”

“姜汤怎么了?”

“这姜汤真是好喝啊。”

“无聊。”她又瞪了我一眼。

我不敢再多说话,慢慢地把那碗姜汤喝完。

“我……我喝完了。”

“很好。”

“那我回房间了。晚安。”

“晚安,赵子龙。”

“赵子龙?”

“你刚刚不是说你在学赵子龙?”

“是啊。”我很得意:“学得很像吧。”

“你是赵子龙,小皮是阿斗,那我呢?”

“妳可以做刘备啊。”

“哦。所以我应该把小皮摔在地上啰?”

“为什么?”

“三国演义里不是说刘备无由抚慰忠臣意,故把亲儿掷马前?”

“没错。”我起身走到小皮旁边,抱起牠,双手伸直欲交给叶梅桂:“妳可以把小皮轻轻摔在沙发上,意思意思一下。来,小皮给妳。”

“你还没玩够?”叶梅桂依旧板着脸。

“喔。”我双手抱着小皮,表情很尴尬。

叶梅桂看了我一眼,然后接下小皮,轻轻将牠摔在她左手边的沙发:“这样可以了吗?”

我急忙再从沙发上抱起小皮,左膝跪地,假哭了几声:“子龙虽肝脑涂地,不能报也!”

“好啦,总该玩够了吧。”

叶梅桂的脸一松,终于笑了起来。

“下次别这么笨。先找地方躲雨,别急着冲回来。”

“嗯。”

“台北的雨往往说下就下、说停就停。你应该多等一下的。”

“我知道了。只是雨来得突然,我来不及考虑太多。而且我怕小皮如果被雨淋湿,妳会担心,就急着跑回来了。”

“哦?那你都不怕自己被淋湿?”

“我生来命苦,淋湿了也不会有人担心。”

“是吗?”

“这是妳说的啊,妳说妳并不会担心我,只会担心小皮。”

“我说说而已,你干嘛那么小气。我当然是会担心你呀。”

不知道为什么,听见叶梅桂说这句话时,我竟想到学姐。

倒不是因为学姐也对我说过类似的话,或是叶梅桂说话的样子像学姐,而是我听到这句话时的感觉,很学姐。

所谓的“很学姐”,近似于“今天的天空很希腊”的意思。

就像有人看见工厂烟囱上冒出的黑烟会联想到死亡一样,黑烟和死亡之间并无逻辑上的关连,只有抽象式的联想。

在我心中,夜玫瑰一直是学姐的代名词。

但除了第一次到这里,听见叶梅桂说她也可以叫做夜玫瑰时的震惊外,接下来的日子,我不曾将叶梅桂的夜玫瑰与学姐的夜玫瑰联想在一起。

更从不曾比较过这两朵夜玫瑰。

如果硬要说出这两朵夜玫瑰的差异,到目前为止,我只能说学姐是不带刺的夜玫瑰;而叶梅桂则明显多刺。

我不想放任叶梅桂与学姐之间的联想,因为这种联想,很像将你油倒入咖啡里,于是产生一个小小的白色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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