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舞(176)

作者:鲁序涵 阅读记录

“你既无处可去,便随我回家吧。我叫元羡,字启洵。是怡王。”

她初入怡王府时,对诸事诸物都还有些新鲜感,但很快就厌了。不是很高兴,终日恹恹的,他很费了些心思讨她欢心,成效甚微。他试探着牵她的手,她未曾拒绝,也曾在心情很好的时候轻轻回握一下,她偶尔与他下几局棋,说些家乡事,说些幼年事,她告诉他自己会弹箜篌,他急急命人寻了一架,送予她。她曾给他弹过两支乐曲。这些零碎的,温声细语,浅浅微笑,力道轻弱地回握,及那如怨如叹的铮铮箜篌玲珑之音皆推波助澜地深深鼓励了他。

那日,他正在临帖,她为他研墨。她手指修长纤细,捻着墨锭,黑者愈黑,白者愈白。她的手腕徐徐圆转,墨香渐起。

关于那日的事情,他总是隔膜着。那是个初夏的午后,记忆中有融融暖香,清朗日色浮光跃金地将一切都笼罩其中,她推至手肘处的袖子滑至腕口,她将之推回去,手腕上的金钏叮当作响。他看得有些入迷,她感受到他的目光,转首冲他微微一笑,头上金钗,耳上金环,及脸上的额钿流光溢彩,他起身将她揽住,她没有拒绝。她身上的香气幽雅冲澹,他正欲沉溺其中之时,面庞却蹭一片冰冷,她哭了。

几个月来的试探与灰心终于让他不得不承认这不合理,却只能按捺着懊恼与尴尬,“是我太过猛浪,冒犯姑娘了。”

她拭干泪水,跪在他脚边,说自己是即鸣派来他身边的,她因爱慕,而受其驱使。

他当时就不知道自己什么感觉,十分混沌,如在梦中,举手投足皆是无力,他想拉她起来,想和她说你坐起来说,却在伸手之际顿住了,若所有情感尽皆是假的,她是否抵触来自他的触碰。他那日的衣衫上,暗暗绣着落花流水纹,他收回手时,看着袖子上的花纹,只觉和面前的情境交相呼应得近乎残忍。他惶惶起身,踉跄出阁,宫人们不明所以地跟着他,他走出许久,才微微明白刚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命众人不必相随,也不要入阁去打扰,颜姑娘。

他行尸走肉浑浑噩噩了几日,本想将事情梳理清楚,可略一回忆,就恼怒不已。他命人请来她至书房,问她预备如何,她请元羡赐她一死。他当时摇摇头,“不至如此,你为人所迫,身不由己。有什么打算,不妨尽言。”

曲晰略迟疑了一下,说自己想要出宫。

他未做多想就答应了,又担心她为既鸣所害,正值□□为被霍兮掳走强迫为奴的女孩子们修改名碟,他将此事委托于冯铎。

她走时曾前来告别,他没有见。

皇穆和她的对话,他看的时候只觉无比陌生,他想象的出皇穆说话时的表情甚至动作,可想象不出曲晰的。

她在他宫里的时候话就不多,脸上也鲜少有表情。喜怒哀乐都淡淡的。

他当初一边自惭于自己的自作多情,一边怀疑,是不是以权势逼人,勉强了她。他不曾怪她,只是有种羞耻感。他当初就不怪她,如今只觉得她委实不容易。这故事的真假有待商榷,但里面一定有一些真的东西。他理解她为何在自己宫里郁郁寡欢,理解初见时,她身上的去国怀乡。

“我看过了。”他想了想,也只说了这一句话。

“殿下明白她的意思吗?”

元羡沉吟了一下,“她手里有竟宁在□□的暗探名单,想用以交换金翅鹊神姬之位。”

皇穆点头,“殿下圣明。”她这话未经思考就脱口而出,言毕觉得有点尴尬,太敷衍了。

元羡像是没发现,或者早习惯了,“颜渊会答应吗?”

皇穆把扇子在手里转来转去地玩,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她应该会要求和颜渊谈一谈。”

元羡将册页重新展开,快速浏览了一遍,“颜渊与竟宁,在暗中往来?”

“我有这个怀疑。”皇穆点头,“曲晰说,曲榛是竟宁世子府的录事,她父母上元夜于朱雀大街相遇的。此事之真假无从确认。我们能确定的,是金翅鹊族的神女,和竟宁世子府的录事往来。也可以说,是金翅鹊一族,和竟宁往来。”她说到此处,切了块羊羹,“曲晰,”她想了想,“此女颇有韬略。她既有神姬之想,臣以为,志在必得。殿下,从她入塔至如今,除了乾□□塌,殿下参与鞫讯外,诸事皆在她的掌握之中。她没想到塔内下九层的结界那般凶狠。她大概以为那只是个机关,触动机关后会引发警报。她会被白虎或者麒麟殿的兵卫捉拿,之后拿出神女后人的身份保性命无虞,慢慢同□□谈条件。此事她必有人指点,此人,必然对我朝军政极为了解。”她说着眉头渐渐蹙起。“但,若果真是为了神姬之位,想别的办法也是一样,为什么非要入塔?此事恐怕后有黄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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