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就不会有痛苦了。
那么多年,他已经分不清自己是好人还是坏人了。
无数次,在那些为数不多的梦里。
梦见自己身上盖着国旗。
他站在一旁,看着国旗下的那个人,跟他长得好像。
真想摇醒他,问他的名字,是不是叫沈知昼。
你叫知昼,你怎么连白天的模样都没见过,就死了呢。
真可惜啊。
“你不许死——”
“坏人都没死——你不许死——”
他艰难地动了动唇,不由地,下意识地答:“我也是……坏人……啊……”
“是,你是坏人,”冰冷的液体,颗颗砸在他血痕斑布的脸上,与血混成了一滩,她声音愈发哽咽:“你死了……我就恨你一辈子……你在我心中,永远就是个坏蛋……”
他痛苦地回:“是……坏蛋。”
那就当个坏蛋吧。
他当坏蛋的那些日子,好像也不赖啊。
就是自始至终看不到光。
总觉得有些遗憾。
程嘉树死之前,会觉得遗憾吗?
“不行,你不能当坏人——”
——不能吗?
他好像被一团白色的云抬起,然后被置入了一个闪着红光的匣子里。
消毒水味道很刺鼻。
像是在伽卡的那个夜晚。
他满身是泥,早不是清白模样,怎么还有人会把他从泥沼中往外拉呢?
真傻。
他的一只手也被一双温热的手死死地捏住。
柔软,滚烫,把他那些想死的、想一了百了的念头全都融化。
这触感,真的很像晚晚。
他努力地睁眼,可眼睫,似乎被什么东西给黏住了,还散发着刺鼻的血腥气,犹如他每次受伤那般。
如何也看不清她的脸。
是晚晚吗?
“坏蛋不许死……”
“你死了,在我心里就是十恶不赦的坏蛋了……”
“哥哥是坏蛋……”
他听到这里,才不自禁地于心底温柔地笑了。
是晚晚。
想到小时候,他欺负她,她也这般娇嗔着责备过他,噘着小嘴憋着眼泪可怜巴巴地看着他,骂道:“哥哥是坏蛋。”
他想到。
那时他得意洋洋地说:“嗯,我是坏蛋。”
她却在这边啜泣着回应:“好坏好坏的坏蛋。”
“嗯,好坏好坏。”他又下意识地回。
“坏死了。”
“是,坏死了。”
她哭声更大:“不行,坏蛋不许死。”
“……好,”他失去意识之际,还喃喃地回应她,“……不死。”
第62章 破晓(5)
他好像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见六年前离开港城的前一晚。
bào风雨将至, 将天空堵得严丝合缝,一丝光都不透。远处深黑色的海làng卷起波云诡谲, 在益发浓稠的黑夜中层层沸腾。
犹记得,晚晚还小时, 总喜欢在周六傍晚去警校栅栏那边等他放学。
她巴掌大的一张娇俏小脸在栏杆之间若隐若现, 他带着班里同学在操场跑圈经过,一抬眼, 瞧见她了,她就怯怯地躲到一旁去, 装作若无其事地踢着石子。
又在他现身校门口的一瞬,她笑着对他说:
“哥哥,我们回家吧。”
从学校出来,绵绵夏日里, 迎着晚风与她漫步在海堤。
她一手拿着碗他买给她的绵绵冰, 另只手捏着他衣角,把脚下的空木板踩得砰砰直响,然后抬起俏嫩的脸问他:
“哥哥,这底下是海吗?”
他说是。
还说, 如果一脚踩空,就会掉进海里,被海làng卷入黑dòng一般的漩涡里。
万劫不复。
她被他刻意夸张的话吓得小脸发白, 再也不敢蹦蹦跳跳,轻缓着步子,老实巴jiāo地拽紧他的胳膊, 紧紧跟在他身后。
他走一步,她见没危险才敢紧跟着向前。
其实他没说,那底下只是砂石滩罢了。
那时只会以这种方式捉弄她,可从离开这里的那一刻起,他就跌入了漆黑不见底的漩涡之中。
再难翻身。
-
沈知昼醒来是五天后。
病房里的电视轮播着大毒枭林问江落网的新闻。
港城的警察总署联合西南当地的刑警,以及协助过他们进行缉捕行动的国际刑警,还有国家禁毒委员会,各派了代表过来,开了个新闻发布会。
警方宣布,正式逮捕林问江。
林槐在仓库附近中枪身亡。
失踪了的林榣的通缉令,贴得铺天盖地。
晚晚走进来,拿起遥控器把电视关掉。
本就开得不大的声音,在空气静默的一刻戛然而止。电视机屏幕随即漆黑一片,映出她有些愤怒的面容。
满屋似乎只有点滴瓶中的药水滴入塑料管的声音。
滴答滴答。
偶尔还响起病chuáng边仪器猝不及防发出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