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晚(188)

半晌,他勾了勾唇,轻笑着问:“那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略微有些疲倦的笑意,出现在他苍白的脸孔上,透着更深的疲态。

她看他如此虚弱的模样,心中一恸,低着头,细声细气地说:“沈知昼。”

“你以前可不是这么叫我的。”

她一抬头,见他眼眸泛着光,脸颊就有些热。她微微侧开眸,不好意思地将头低下,跟着糯糯地唤了声:

“知昼哥哥。”

半天却没反应。

她不觉心中惴惴,瞧着他又闭上了眼,睡在那里,无声无息的,犹如这五日来那般一样。

她瞬间慌了神。

以为刚才他醒来是她的幻象,着急地推了推他胳膊,看他手背还隐隐泛着她掐过的指痕,才敢确认。

然后着急地问:“那我是谁?你别不说话啊——沈知昼,你有没有忘了我……”

“你不是,”他眼皮微掀,鸦羽般的睫上,簇着一缕从窗外跃进的柔和的光,轻轻地笑了一声,“我的晚晚吗?”

是,她是晚晚。

不是林栀,不是任何人。

是沈晚晚。

是他的晚晚。

“是,”她抬起手背拭了拭眼角泪,笑着迎上他无比平和温柔的目光,“我是晚晚。”

是你的晚晚。

-

一周后。

沈知昼归队,回警局报道,记一等功。

戚腾无比自豪地向周围的同事和后辈们介绍身边这位一身笔挺警服,虽形容年轻,但却无比飒慡英朗的男人,说,这是我们的英雄。

沈知昼觉得心口都烧了起来。

那枚小小的国徽,就拓着紧密的线印在那里,印在他的骨血之中。再也分不开。

在一众钦佩与肃然起敬的目光中,他六年来头一次有勇气直起腰板,毫无顾忌地穿上了这身飒踏警服,向青天白日,向国旗,向国徽警徽,庄重地敬了一个礼。

随后,举行了严肃的归队与宣誓仪式。

铿锵有力的人声,掷地有声地沸腾在朗朗天空之中——

宣誓着他们,将以此生最热忱、最忠诚、对祖国人民最敬恳的一颗鲜活赤子之心,赌上性命,赌上人生,与毒品,与罪犯,与黑夜,做穷尽一生的斗争。

-

那之后,戚腾带沈知昼去了伯父权开宙的墓碑前。

许凌薇和晚晚就等在那里。

见他从当初那个眉宇间还染着寸脱稚气的男人,如今已以一副全新的模样出现,许凌薇眼角不禁有热泪涌出。

握了握他的手:“你来了。”

他点点头。

“你伯父和你爸爸妈妈,肯定很欣慰。”

——还有妹妹。

他正这么想,晚晚已经悄悄地把怀中的白jú递给他。

塑料包装纸在怀中不安分地沙沙作响,他抿着唇,深深望她一眼。

他接过花束之际,她也才惊觉——

六年来,在那些暗无天日的时刻,镌刻在他眉宇之间的颓然之气,却全然未消。

——见过黑夜,怎么会忘记黑夜的模样。

可知道有无比绚烂的白昼存在,所以,才会咬牙坚持下去吧。

可这种惯常的颓然,如同他的伤疤镌刻在周身,永远无法消退。

沈知昼放下白jú后起身,不自禁地望向天边。

飞机拖着长长的尾巴拉出一条白线滑过晴朗无云的天际,好像是有一把刀,把他的皮肤滑开。

有鲜血涌出,无休无止。

疼痛的,或许无法愈合。

他想,自己可能会因为失血过多死亡。

死亡的方式多种多样,这个世界上,每时每刻都会有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死去,也不少他——

突然,有一只温热柔软的手,轻轻地牵住了他。

“……”

他垂眸。

她纤细的手指挠了挠他手心,小脸表情严肃,似嗔似怪,扬起尖俏的下巴,点了点在一旁已经准备开始祭奠仪式的许凌薇和戚腾,小声且严肃地责备他:

“你别发呆啦。”

他牵起唇角,温柔地笑了笑。

回捏住她的手。

这才看向墓碑上那熟悉到有些陌生的名字,那个再也醒不来的人。

想到死后连骨灰都没落到一捧的父亲知晓,想到妈妈,和未出生的妹妹知晚,想到了程嘉树。

他也终于能给他们个jiāo代了。

-

离开墓园后很远,他与她走上林荫大道。

他拉住她手,她跟在他身后,两个人走得很慢很慢。

就像那年在海边漫步,她天真地问他木板下是否是海时那样,她这时依然是个问题无休无止的天真的小姑娘,扬起娇俏笑脸问:

“你今天去警局,就领了这一身衣服么?”

他步在林荫之下,有斑驳的光落在他脸庞。

暖融融的光尽数被揉碎了,全都落入了他眼底,他的笑容也愈发温柔,却也依然透着抹难以忽视的邪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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